原生家庭究竟如何影响我们？

原生家庭究竟如何影响我们？

01

在参加的各种活动里，我自己最喜欢的是问答环节。听众的提问常常告诉我一些他们的经验。而我也很少只是根据问题，告诉他们一些我知道的知识。我会把问答当作一个干预的机会。我常常会想：

“为什么他们在这个场合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们这样问而不是那样问？”

“我的回答想给他们什么样的影响？我怎么说，才能真的影响到他们？”

就好像我们也在一种mini的关系里，做一个mini的咨询。

前几天去国大城市广场做了一个关于《家庭中的爱和怨》的分享。现场来了不少听众，为此主办方还特意在前排加了几排蒲团给大家坐。问答的环节，大家的提问也很踊跃。

这样一个讨论家庭的场合，当然离不开原生家庭的问题。有位女士问：

“我以前不觉得原生家庭对我有多重要。最近几年读了一些心理学的书，才越来越认识到我妈妈对我的影响。我妈妈是一个非常焦虑的人，她有很强的穷人思维。她总是在焦虑钱的事，也总是贬低我不能干，拖累了她的生活。她的暗示性实在太强了，以至于我觉得我真的变成了她所暗示的那种什么都不行的人。前几年还好，我还有个工作。从上一个工作离开以后，我变得更差了。请问该如何摆脱这种影响？”

02

这是关于原生家庭的很典型的问题。关于原生家庭，一直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原生家庭的决定论，认为原生家庭就像是人的底层操作系统，对人的影响深远。我们现在所有的问题和困境，都是从原生家庭来的，或者至少，能从原生家庭里找到影子。这一部分的结论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你去读精神分析方面的书，他们也很擅长抽丝剥茧地把你现在的问题跟原生家庭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加深了“原生家庭决定论”的印象。

第二种观点是自我决定论，强调人的自由意志，强调人的选择。如果一个人沉浸于原生家庭的影响中，这种观点就会认为，我们把原生家庭当作了一个方便的借口，只是借着原生家庭来逃避我们自己应该承担的生活的责任。

其实严格来讲，这两种观点并不是矛盾的。它们真正的区别是，如果我们理解原生家庭的影响，在此时此地的当下，究竟该怎么用这种理解？是单纯增加了自我认知？提示了我们改变的方向？还是变成了无法改变的理由？

当这位朋友强调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有多深，她似乎暗示自己无法改变。而她的提问，又是怎么摆脱？也许她没有意识到，对原生家庭的这种描述本身，已经成了她思考“怎么摆脱”的障碍。

于是我问她：“你离家多久了？”

她说：“我毕业7年了。”

我说：“那如果从上大学开始，是不是已经11年了。原生家庭当然会对人产生很深的影响，可是你离家已经11年，按理说应该发展出一些跟原生家庭不同的新经验了。如果你是最近读了几年的心理学书，才发现原生家庭的影响，那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些书扔掉。因为这些书不仅没有帮你解决原生家庭的问题，反而让你更纠结原生家庭的问题。”

她嘟囔了一声，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接着问：

“那你有什么具体做法上的建议吗？”

我说：“如果你真的想结束这种影响，不如这样。你先回家去跟妈妈吵一架。告诉妈妈她对你的影响，她如何让你受伤。吵完以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告诉自己，这件事就到这儿结束了，你要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了。然后你就回来想想，该怎么去找一份自己满意的新工作。”

说完建议，我问：“你会尝试这些建议吗？”

“不会。”她很干脆地说。“我妈妈是不会听的。我想说的是，原生家庭的人的影响真的是很巩固……”她又说起了对原生家庭影响人的理解。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下面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接着说：

“你看，你似乎在说，我的原生家庭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你问我怎么办，但你同时也说，我不想听你的建议，因为我不想改。如果是这样，那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帮你。”

听众的声音更大了。她还想问什么，但是不甘心地坐下了。看上去，我跟她似乎起了一个mini的冲突，而观众是想支持我的。可是他们的这种支持反而让我不安。

我真的有理由这么说吗？会不会我自己太强势，没有帮到她，反而伤害了她呢？

03

虽然问答已经结束了，我其实还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原生家庭的影响，但又不想接受我的建议？真的是如我所说的，她用原生家庭逃避了生活的责任？我回答的方式让她不能接受？或者她通过强调原生家庭影响真的很大，来告诉我不想改变并不是她的错？

然后，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隐藏在她说：“我妈妈是不会听的。”这句话里。她说过这句话，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有种倔强在的，可是我忽略了。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我想起我的很多来访者，当他们学了很多关于原生家庭如何影响人的知识，也会想把这些知识拿去跟妈妈探讨。有些探讨只是头脑中的模拟，有些探讨是真的去做了。但这些探讨通常都不会有好的结果：谁能接受那些指责自己的知识呢？更别提指责的人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

激进一点点妈妈会说：

“你读书读傻了吧！”

“你自己过得不好还怪我了？这么多好都不记得了，这点不好倒记得牢，我这么多年养你白养了！”

温和点的妈妈可能会说：

“好了好了，算我不懂行了吧，那你以后自己当妈当得好一点了。”

这时候，这些女儿通常会是跟妈妈犟的。她们想要让妈妈承认，妈妈不肯承认。她们想在这场事关自己的辩论中赢了妈妈，可是赢的方式，就是“我过得不好。”只有“我过得不好”，才有接下来的“都赖你！”

这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吗？也许是。可是这个影响不是发生在过去的，它就发生在现在，是我们现在和妈妈的关系的纠结里啊！

后来我想了想，如果重新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大概会这么说：

“有时候我们强调原生家庭的影响，是想让妈妈看到我们的伤害。就好像她看到了，我们才能放下，继续往前。可是很多时候，这种看见是等不到的。于是，它就变成了我们自己一遍遍重复的咒语，把我们的生活困在这里，没法前进。有时候妈妈看不到，我们就想说给别人听，让别人知道。

你今天提这个问题，可能也是想让我们知道这种伤害。我不是你的妈妈，可是如果我的承认对你有用，能够帮你放下这个纠结，那我也愿意承认这是一种很大的影响和伤害。可是如果它不能，那你也要想一想，面对等不到的承认，是否还要不停地停在这个咒语里，不断重复它。”

我想，也许这是她真正想要的答案。如果此刻，你也有类似的困惑，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