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水乡的感伤

苏北水乡的感伤

 作者：叶兆言[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相信苏北也有个与江南一样的水乡。江南水乡是个固定词组，看到江南就想到水乡，看到水乡便认定江南。我在南京长大，父母是苏南人，亲戚生活在苏锡常一带，受环境影响，满脑子有关苏北的错误观念。读万卷书才能见多，行万里路方可识广，自忖读的书不算少，跑的地方也丰富，偏偏对近在身边的苏北有些糊涂，糊涂得几乎可笑。  　　我始终弄不明白三泰是哪三泰，刚有些知道，又糊涂了。我糊涂，周围朋友也是不清不楚。在行政区域划分上，我弄不明白三泰与扬州和南通的关系。这是一个典型的苏南人思维定式，过去中原地区的人看不上江南，把长江以南的大好河山，统称为江表，表者，外也，中原人的眼睛里，江表意味着长江之外。苏南和苏北的隔阂是历史造成，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明朝以前，苏南苏北没什么瓜葛，并不归一个行政长官管辖。苏南苏北成为一省，是明朝皇帝包办婚姻的结果。以中国大历史的眼光看，苏北一向看不上苏南，后来苏南开始攒几个银子，经济繁荣了一些，便也不把苏北人放在眼里。  　　好出门游玩的人都知道周庄，知道同里和甪直，喜欢拿它们来见证苏南的繁华。其实在长江下游，类似的水乡古镇有很多，说出来大家不相信，当年只要是个名镇，江南江北都这样。一年前的清明，我有幸去苏北参加溱潼会船节，看十里溱湖竹篙如林，千舟竞发，那种热闹至今不能忘怀，但是记忆深处最刻骨铭心的，还是当地人回忆往事时流露出的懊悔。位于苏北水乡的溱潼，说起周庄便不服气。不服气自然是有理由的，溱潼的历史和规模，不仅可以与古镇周庄媲美，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八十年代初，为适应形势发展，千年溱潼突然想到了出新，所谓出新，是不顾一切地毁旧。结果古河道填了，老房子拆了，原有的大好格局，一转眼大都被人为破坏。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有时候发展不一定是好事。如今走在溱潼麻石铺就的深巷里，跨过小桥流水，拜访老井当院的民居，仿佛走进了往日岁月。溱潼古镇更像一块华丽的碎瓷片，它五光十色，折射出了苏北水乡有过的辉煌。作为匆匆游客，面对随处可见的历史沧桑，难免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已成为旅游热点的江南古镇周庄，能有今天，不是因为发展，而是因为不发展。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周庄仍然很闭塞，著名的阮仪三教授从上海过去，近在咫尺，单程却得花两天时间。曾经，是闭塞和落后保护了周庄，想破坏也没来得及。溱潼很遗憾没遇上阮教授那样的高人，历史无情，一旦毁坏了，便不大可能再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