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对撕十六年

我的朋友Virushuo早年间移民加拿大，今天他分享了一条温哥华本地新闻：两位53岁的华人移民妇女，在温哥华家园论坛以及其后的论坛相互撕了16年，最后以侮辱和诽谤罪闹上法庭。本周二，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法庭上，被告凯瑟琳·沈（音译）刺伤了原告陆静（音译）女士，后者重伤送医急救，前者被羁押。加拿大法律部门因此在检讨禁止将武器带入法院的规定。

如果你周末没事，英文也过得去的话，我建议你看一下法庭文件。虽然这是一个悲惨的事件，但是相信法庭文件里列举的双方证据，尤其是双方相互攻击的论坛帖子和电子邮件内容，会让你大笑出声。尤其是那些大家熟悉的网络喷子专用表达方法，从中文翻译为英文之后，有一种奇妙的喜感。我今天六点多醒来，一直笑到现在，目前都还在努力找出英文翻译对应的中文表达。

比如说原告在论坛说被告是“old aunt selling bus tickets”，这个我能猜出来，原文应该是“公交车卖票老阿姨”；但是另外一句“Grandfather Niu”是什么意思，我就完全没有头绪了，是原告称被告是“牛大爷”吗？感觉加拿大法官真够可怜的，要看几十页的举证文件，内容全都是论坛上的帖子，而且是从中文翻译为英文，她还得努力理解才能做出诽谤是否成立的判决。

当然，除了口炮之外，中文互联网世界的那一套对撕方法一样都没有落下：公布家庭地址、公布对方工作、公布对方孩子成绩，质疑对方收入，质疑对方房子，质疑对方工作能力......其实，看两位老阿姨的互撕还是很费劲的，经常往我忘记谁是原告，谁是被告，因为两个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手法更是大同小异，不是买不起房，就是你老公没钱，要么就是你娃考不上大学。

难怪法官会在诽谤官司的判决文书里写道：

"Both of these women, for reasons that remain largely a mystery, have demonstrated conduct that is flagrant and extreme. Indeed, much of it could be described as obsessive and bordering on the irrational, Each of them claims that the behaviour of the other has inflicted serious harm on her. However, neither recognizes that they are, in many respects, mirror images of one another."

“这两位妇人，都表现出公然和极端的行为，其原因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个谜。的确，其中大部分行为可以被描述为强迫性的，接近于非理性的。她们每个人都声称对方的行为对自己造成了严重伤害，然而，双方都没有认识到，在许多方面她们都是彼此的镜像。”

但是，青霞和紫霞阿姨纠缠了16年，从2005年准备移民加拿大开始，一直扭打到今天，最终拔刀相向，以一方入狱，一方急救作为收场，也依然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认为这就是爱，只不过是爱的另一种极端体现形式。因为如果是恨的话，其中一方在16年时间内，一定会找到某种致命性的打击方式一劳永逸地结束战争，而不是让这种鸡啄架绵延如此之久。我猜想她们相互成为了对方的生活支柱，是彼此16年移民生活里最重要的主题，她们估计在互撕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她们彼此需要，失去了对方也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正因为对方的存在，她们才如此坚定地相信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而且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自己正在打一场光荣而伟大的战役。

我甚至认为，任何一个致力于解脱道的佛教徒都应该仔细地阅读一遍庭审文件，这将会是一次非常殊胜的修行。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把自身的妄念投射到对方身上，反复震荡放大这种妄念，竟然可以使得她们坚持十六年之久。她们分别用仇恨饲养自我，以至于让自我生长到这般程度，连法官都可以看出来除了她们两个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观察这个事件，有利于消除对自我的执着，认识到情感的空性。尤其是分析她们彼此就对方阶级、出身、收入、家庭、子女、相貌的攻击，更是可以培养自己的出离心，明白这些外物是如何如同枷锁一样把一个人牢牢束缚住，以至于稍遇抵触，都会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自我就开始熊熊燃烧。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赞叹，世间竟然可以生出这样的一对可人儿，哪怕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心性上稍微好一点，又或者是对撕的能力稍微弱一点，这个平衡就会一早被打破，事情也就随即宣告结束。可是，她们不多不少刚刚相等，拥有等同的战力，拥有等同的执念，足以让她们两个浪费生命中十六年的光阴，从中国一直吵到加拿大，就像是两个硬币并排滚下十六公里的长坡，的确是一件非常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