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顾衡，又见面了。
上一期，我们聊了聊印刷机被发明之前的文字。说那会儿写字是一件非常非常费劲的事情。所以，一旦什么东西被写下来的东西，比如《圣经》《论语》《金刚经》《尼各马可伦理学》，就特别权威，没有人敢质疑。普克纳管这样的东西，叫神圣文本；除了为整个社会提供权威性、促成全社会的共识之外，在印刷机之前，文字还促进了中央集权这个政体，和一神教的产生。
这一期，咱们就来说说印刷机被发明之后，文字又有怎样的力量。
说到印刷机，前一阵子四大发明这个话题又热了一阵子。活字印刷确实是中国人的发明。但是活字印刷对咱中国人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应用。
因为咱们是7000多个象形文字，笔划又麻烦。繁体字那会儿，有20多个笔划的字很常见。这么着，对字模的工艺要求就很高，那么木头其实就不太好用。后来是朝鲜人发明了金属字模，才解决了精度问题。
但是，用金属浇铸7000多个字模，精度是上来了，费用也上来了，太费钱！而且7000多个活字，你想想，找起来也费劲啊！
活字印刷虽然是咱毕昇发明的，但这东西等于是乞丐的燕尾服，没啥用。所以咱们中国主要还是用雕版印刷更多。就是宁可把一页书的内容雕刻出来，也不愿意用活字。
活字印刷这东西对咱中国人没啥用，但是对欧洲人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因为他们是字母文字。比方英语，只有26个字母，铸造字模呢，b、d、p、q还通用，n翻个个儿也能当u用。这么着，做字模、找字母就非常方便。所以，自从1450年古登堡发明了活字印刷之后，欧洲在科技和文化上就开始领先中国了，并且差距是越来越大。
印刷机被发明之后，读写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代了听说，成为主要的信息传播手段。这个阶段，文字对人类社会产生了哪些影响。我也举三个例子：
印刷机与宗教改革
第一个是宗教改革。
有了印刷机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圣经》就在德国家庭里普及了。印刷机是1450年被发明的。仅仅100年后，德国每六个家庭就有一本《圣经》了。
你可能会觉得，每六家有一本《圣经》怎么了？我家四口人，还七个手机呢！今天，咱们已经很难体会印刷机之前的手抄本时代，在欧洲书有多么稀罕了。
就拿路德自己来举例子吧，他是维滕贝格大学的神学教授，任务就是指导学生们读《圣经》。但是一直到当教授的前一年，他才拥有一本属于他自己的《圣经》。
所以，路德把印刷机称为上帝最大的恩典。如果没有印刷机，人人读《圣经》、人人与上帝立约、因信称义就是一套空话。
天主教是基于口语传播的宗教教徒们手上没有《圣经》，只能去教堂听神父讲道。而新教却是印刷机的产物，是基于阅读的宗教，这导致了二者极大的差异。
首先就是信徒与上帝之间的中介没有了。自己读经，自己与上帝立约，因信称义。其次，口语的天主教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多神的倾向，上帝、基督、圣母玛丽亚、施洗者约翰、抹大拉、迦百列、12个使徒、600多个主保圣人热闹得不行，教堂里画得满坑满谷。在西斯廷教堂的天顶上，米开朗基罗把上帝都画上了！公然违反《十诫》。
而新教，则回归到古老的一神教本源，拒绝绘画，代之以音乐。绘画是具象的，音乐是抽象的。音乐取代绘画，也从另一个方面再次证明了文字所特有的抽象能力和倾向性。这说的是文字普及之后，和宗教改革之间的关系。
版权的诞生
印刷机之后，文字对社会产生的第二个重大影响，是版权这个概念。在《文字的力量》中，普克纳举的例子是塞万提斯。《堂吉诃德》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然而，塞万提斯没赚到钱！
为什么没赚到钱呢？
因为在印刷机之前，甚至印刷机刚出来的时候，是没有版权概念的。当时都是手抄本嘛！比方说你有本拉伯雷的《巨人传》，你借给我抄一本，咱俩需要给拉伯雷钱吗？当时人们认为不需要。
康德就说：一本书，是一个外在的工艺品。它能够被任何一个合理占有它的人所仿制。根据物权，他有仿制它的权利。你看，说得多冠冕堂皇！
《堂吉诃德》大火之后，竟然有个人写了本续集拿去印刷，大卖特卖。他的理由是广大读者翘首以盼，腿肚子都抽筋了，我心疼啊，看不下去当时没有任何人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
有了印刷机之后，印刷商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诉求：把好作者包下来，不许别的印刷商染指，这就催生了《安妮法案》。所以版权这个东西，刚开始的时候，本质上只是印刷商与政府之间的交易，也就是印刷商给政府一笔钱，政府给印刷商一个特许状，规定这个作家，别的印刷商不许染指。
那政府那头搞定了，作者这头怎么办呢？你手上有政府特许状我就非得给你写啊？没办法，印刷商也得跟作者分钱，这就是版税的由来。也就是作家得到版税，只是个副产品而已。
版税这个东西，引发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一是印什么需要政府的保护，也需要政府的许可。二是，随着写书的人越来越多，印刷商大字不识一筐，搞不清楚谁好谁坏。于是，就有印刷商雇有文化品味的人帮着把把关，看看哪个书稿值得印，哪个书稿不值得印。这个把关人，就是编辑。
也就是说，自从印刷机被发明之后，文字作为信息载体，受到了筛选和屏蔽信息在到达大众之前，被把关人筛选过了。在文字传播的社会中，这才是最本质的权力。
文字是精英的、是有把关人的。这才是印刷机文明的本质。一直到互联网的兴起，人们的表达，又拥有了口语时代的自由。
版税这东西，还催生了作家这个职业如今，知识分子可以单纯靠写东西赚钱了。这是之前没有过的新情况。
观念的力量
印刷机被发明之后，文字成了优势传播手段。文字对我们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呢？前面我已经举了两个例子，分别是宗教改革和版权。
现在我举最后一个例子，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创造了文字，文字反过来塑造了我们。
普克纳这本书的副标题是文学如何塑造人类、文明和世界历史。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说文字塑造了文明和世界历史，那是因为文字首先塑造了我们人类自己。
文字塑造了我们的概念抽象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我们比以前变得更聪明，也更复杂。同时我们也变得很自大，很狂妄。
文字的抽象能力就像个魔咒，让我们在永恒、普世、终极这些大词面前俯首称臣。这滋生了所谓理性的谵妄。我们变成了这样一个物种：仅仅因为观点的不同就互相攻击，甚至彼此谋害。
海涅就曾经警告过我们：不要低估观念的力量，教授的平静书斋里生长出的哲学观念，能够摧毁一种文明。这，才是文字最吓人和最巨大的力量。
好！这一期介绍了普克纳的《文字的力量》。上面讲的这些，很多是我个性化的解读和心得吧，如果你自己去读，很可能还会有不一样的体会。这绝对是一本值得亲自读一读的好书，竭诚推荐。
下一期，咱们发散一下，聊一聊互联网时代，相比于印刷机时代，文字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是顾衡，感谢你的陪伴，咱们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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