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顾衡。

在突发的灾难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无助。春节，本来是咱们中国人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但是，很多人却在今年的这个节日里失去了家人，这确实让人非常难以承受。

武汉疫情爆发之后，所有的中国人，不论身在何处，都会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能做点什么。

那我能做什么呢？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推荐一本书，来帮助大家去理解和应对这个疫情。选来选去，我选了《细胞生命的礼赞》，选这本书的理由有这么三个吧：

• 第一、 这本书的作者刘易斯·托马斯曾经担任过耶鲁医学院的院长，还是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在医学问题上，够权威。而且他的这本书很有名，出版当年就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
• 第二、 这本书在今天很有针对性，因为它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应对和看待新型冠状肺炎这样的病毒性传染病；
• 第三、 这本书虽然很老，中文版是2011年就出版了。但是很幸运，得到电子书库里有这本书。

医疗技术的三种手段

托马斯是个医生嘛！他说啊，医疗技术这东西，分三种。

第一种叫非技术手段。其实就是医生们没搞清楚某个病的发病机制，或者虽然知道了发病机制，却没有针对性的办法。

感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知道是病毒感染造成的，但是呢，没有治疗的药物。那怎么办呢？只好卧床休息，多喝热水。这个喝热水也算治疗，叫支持疗法。感冒这东西，好在是自限性疾病，公鸡不叫天也亮，通常，五到七天会自然痊愈。这说的是，非技术手段。

第二种呢，叫半拉子技术。这个技术，外行人听起来特别唬人，特别高大上，但其实细想想，技术含量非常低。

比如癌症，搞不清楚发病机制。得了癌症怎么办呢？拿刀切掉。那就是手术呗。大家觉得外科医生好牛啊，把人肚子划开，再缝上，人还能活。不得了不得了可是你细想想，哪儿坏了就把哪里切掉，这是不是特别原始的做法？

除了手术，治疗癌症的另一个办法就是放疗化疗。什么叫化疗呢？打个比方就是给病人吃毒药，什么东西毒性大就吃什么。为什么要吃给病人吃毒药呢？医生们说啊，癌细胞代谢旺盛，吃得多喝得多。那我给病人喂毒药，癌细胞吃得就比正常细胞多。所以，正常细胞还有半口气的时候，癌细胞就死掉了。

这个半拉子技术，就像戈德堡装置，以令人头昏眼花的复杂设备和高到天上去的花费，去完成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任务还完成不了。

其实不光是癌症，所有半拉子技术都是这么个情况：各种复杂和昂贵的手段，然后病人的钱没了，命也没了。那么，这个半拉子技术，在现在的医院里，占多少比例呢？托马斯说，占一大半。

第三种技术呢，就是药到病除型的。比如梅毒，以前可是把人害惨了，现在好了，一针青霉素下去，搞定！但是这样的情况太少了。

医学当然是在进步，日新月异的。但是咱们说医学在进步、医学在进步，这个进步，主要是从多喝热水的第一种没技术，向第二种半拉子技术的进步。

病毒感染，就是这种情况。以前，那就只能喝热水，有条件的杀个老母鸡喝汤。喝完鸡汤还不顶事儿呢？还不顶事儿就死了呗。现在，喝完鸡汤还不解决问题，那就进ICU，上呼吸机。也就是用上半拉子。那为啥不一针下去，把病毒弄死呢？这不是没有嘛！

好，你现在知道了，医学技术，分三种：喝热水的没技术、上呼吸机的半拉子技术，和一针下去就好了的高技术。

那么对应到武汉这次疫情，咱们知道这些，管什么用呢？

首先，病毒感染，没有特效药物。它和细菌感染不一样，对个体来说，早发现、早确诊并没有意义。因为你确认了，也是喝热水，没确认，也是喝热水，没耽误你啥。那在医院也是喝，在家也是喝，为什么不在家喝呢？

你说不行，我得去医院确诊，万一是呢？我得先住上院，保证半拉子技术，也就是呼吸机能排上队。这么想有道理么？

我觉得没道理！因为，即使没有疫情，武汉一到冬季，每天都会有超过10万人得普通感冒、发烧，或者就是感觉有点不舒服。万一你只是个普通感冒，跑医院挤半天，被传染上了病毒性肺炎呢？被传上之后，回家再传染给老婆孩子，你说是不是就不划算了？

很多人就是因为不知道，对于病毒感染来说，目前的医疗，就是喝开水的没技术。如果人们早知道，当然就不会冒着自己感染的风险，冒着再把病传染给家人的风险，去医院挤了。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如果你不舒服了，应该立即在家隔离，给老婆孩子在酒店开个房。这是对自己、对家人、对社会都是最优的选择。

人和病毒之间的关系

这说的是第一个问题。以后再遇到这种病毒性传染病，应该怎么应对。推荐托马斯这本书的第二个理由，是他能帮助我们理解人与病毒之间的关系。

说起来，这本书源于1970年美国医学界开了一个关于炎症的学术研讨会。会议组织者请托马斯这个重量级人物来致个开场辞。这个开场辞的内容，就是这本书里第十五章的内容：细菌。因为这个研讨会的主题是炎症嘛。

托马斯演讲完了之后，就有人把他的演讲录音投给了《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杂志的编辑一听，很喜欢。就请托马斯在他们杂志开个专栏。这个专栏一开就开了四年，攒够了就结集出版。《细胞生命的礼赞》就是第一本，后面还有一本，叫《水母与蜗牛》，也很好。

作为一个医生，刘易斯·托马斯对细菌是个什么态度呢？

他说啊，现在一说环境，大家都知道要和花花草草、各种动物和谐共处，生物多样性越丰富，整个生态圈就越健康。但是一到微生物界，细菌啊，病毒的，哎，又糊涂了，人定胜天的老毛病又犯了。上来就是各种消毒剂，各种抗生素，认为微生物就是危险，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么个态度，托马斯称之为全社会规模的妄想狂的幻觉。

首先，与细菌作战的话，最终的输家一定是我们人类。这和用农药杀害虫是一个道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耐药性的害虫。而耐药性细菌出现得就更快了，因为是单细胞生物，简单嘛！

当年万古霉素被发明出来之后，医学界一片欢腾。说这个抗生素在机理上和以前的抗生素完全不一样，细菌不可能对它产生耐药性。所以，感染问题被一劳永逸解决了！开香槟庆祝，酒还没喝到嘴里呢，耐药菌株就出来了。

其次，托马斯说，对于微生物界，我们现在了解的还非常少，绝大多数我们还没有认识到。因为以现有的技术，能够进行分离并实现人工培养的菌株，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不要盲目乐观。微生物这东西水很深。如果说是摸石头过河的话，咱们现在也就是刚刚脱了袜子。

第三，我们的体表，我们的肠道内，充满了细菌。我们的健康，是建立在与微生物和谐共处的基础之上，而不是杀死它们。有些细菌，比如白喉杆菌，只是在它自己处于生病的状态时，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而且，相比于咱们人怕和细菌搞不好关系，细菌更怕和人类搞不好关系。

托马斯举的例子是脑膜炎病原菌。这个细菌听起来好吓人，但其实它就待在咱们的鼻咽部，很多人都带菌，但平常的时候都没事儿。

万一，它越界进入脑膜，那就是人和细菌都遭殃了。在这种情况下，细菌被杀死的概率远远大于我们被细菌杀死。所以，细菌也好，病毒也好，所有的微生物都有强烈的愿望与宿主和平共处。而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和我们也相处得非常好。致命、致病，只是很罕见的情况。

最后，细菌这么小，病毒这么小，能吃多少喝多少？它们之所以对我们造成伤害，是因为我们自身免疫系统对它们作出了错误的反应。

我们的身体内有很多防御机制，火力强大。白细胞、溶菌酶、血清防御素、肾上腺素，用托马斯的话说，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火力强大的军营。溜进个小毛贼，本来没多大事儿，但是我们反应过度，火力全开，结果死了100人。但其中的99个人，都是被自己的弹药误伤。细菌这个小毛贼给我们带来的直接伤害，非常非常小。

那么，总结一下以上几个原因，就是：

• 第一，微生物无处不在，我们根本不可能杀光它们；
• 第二，即使我们想杀死它们，也没有办法，比如杀细菌，细菌产生耐药性的速度远远快于我们找到新药，而对于病毒，我们现在几乎还没有什么办法；
• 第三，细菌和病毒都有强烈的愿望，要改善和宿主也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和平共处对双方都有利。

这个关系怎么改善呢？就是指望细菌病毒快速变异，产生新的、对人类友好的新株。这也是自从有了人类以来，咱们人类和细菌病毒一直在做的事情。微生物那头，通过快速变异来适应人类，而我们人类的免疫系统，在和微生物一次次打交道的过程中，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不至于反应过度。

当然，我们与细菌病毒关系的改善，主要功劳还是要记在细菌病毒身上。因为总的看来，它们比我们的免疫系统聪明很多。

连续内共生理论

总之，对于细菌、病毒这些微生物，托马斯的意见是从杀的角度，转向考虑如何与它们和谐共处。这个想法，并不是他的原创，而是受了美国著名生物学家林恩·马古利斯的启发。

马古利斯认为，生物进化最主要的动力，并不是来自于达尔文所说的竞争的压力，而是来自于不同生物之间的共生。

说到共生，你肯定会想到豆科植物的根系被根瘤菌感染，然后这个根瘤菌吸收空气中的氮，将它转化为氮肥。但其实共生的范围和重要性，远超过我们之前的认知。

比如，如果没有肠道细菌，我们就无法获得维生素B。类似的，白蚁如果没有肠道内的鞭毛虫，那它就会饿死，因为是它肠道内的鞭毛虫，把白蚁吃下的木头分解成了葡萄糖。

马古利斯提出的理论，叫连续内共生理论。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共生不仅仅发生在两种多细胞生物之间。比如有一种深海里的虾，会挖洞，但是它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东西。而有一种小鱼呢，不会挖洞，眼神却很好。这么着，虾和小鱼就形成了共生关系。虾为小鱼提供住所，小鱼为虾提供警报服务。

共生也不仅仅发生在在高等生物与微生物之间，比如咱们前面提到的豆科植物与根瘤菌、我们人类与肠道细菌之间的共生关系。

更为惊人的是，在细胞内部，甚至在基因层面，也存在着广泛的共生机制。

比如，细胞内最重要的细胞器线粒体。线粒体的功能是产生氧化反应，为细胞提供能量。而这个线粒体，并不是细胞自身演化的结果，而是吞噬了外源性的细菌，然后和它形成共生的关系。细胞为线粒体提供了一个家，线粒体为细胞提供氧化服务，以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

类似的共生，也存在于植物身上，比如，植物细胞里的叶绿素，就不是植物自己进化出来的，以前也是个独立的细菌，与植物细胞发生了细胞内共生的关系。

如果没有发生细胞与线粒体的共生，那所有喘气的动物，包括我们人类自己，就都不会出现，因为根本就不会有氧化反应；而如果没有叶绿素，植物就无法吸收太阳能。所以，细胞内共生的重要性，是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的。

到这儿还没完。林恩·马古利斯的这个理论，在传统的达尔文主义之外，为生物的进化提供了另一种解释。而这个解释，在我看来是很有说服力的。

咱们都知道，达尔文的核心思想就是随机变异，自然选择。

比如说眼睛的进化，按达尔文的理论是这样解释：之前动物都没有眼睛，突然，因为基因变异出错，某种生物身内产生了一个感光细胞。它就比别的动物有了一个优势，就是能感受到太阳的方向。于是，被自然选择，也就是相比于它全瞎的兄弟，留下了更多的后代。

再然后，又源于偶然，源于基因复制过程中的出错，出现了两个感光细胞的后代这么一代一代地，终于进化出眼睛。

那么，这么个进化法，变异要靠出错，然后这还得是个好的错误，然后又需要一个繁殖周期才能把这个好的变异传递下去。这么掐指一算，数学家们就个个都摇头，说你这个说法站不住，时间上来不及。

数学家霍利就说：我信你这个，还不如信一场龙卷风经过一个废品收购站，吹出一架波音747。

马古利斯的连续内共生理论，为进化提供了另一种解释。就是进化并不是源于自身的基因突变，而是到外部去寻找合作。

原核生物，也就是没有细胞核的单细胞生物，比如细菌，它们彼此之间交换遗传物质非常频繁，也非常方便。马古利斯把这个，比喻为细菌之间的性交。因为性交的本质就是彼此交换遗传信息嘛。

顺便说一句，男人的精子，那个来回摇摆的尾巴，也是共生的结果，那个尾巴不是进化出来的，而是与外来的纤毛虫整合的结果。

如此一来，进化就成了一个不断尝试和组合的过程。去外面抓个线粒体，放在肚子里让它给我提供能量，再去抓个纤毛虫，按在屁股上，让它为我提供运动能力。这么个机制下，进化的速度可就快多了。

马古利斯说，如果一个真核生物也就是高等生物吧，因为有细胞核了嘛它发生了一个好的变异，然后还要传递全族群，那需要100万年时间。可是，如果是细菌的基因与宿主的基因发生重组呢？这个过程就会被缩短到几年。

这么一来，进化的时间就来得及了，数学家们就不会摇头了。

那么，细菌真的会和它的宿主发生基因重组吗？马古利斯的回答是：会！我们人体中，有非常多的这种重组，除了前面提到过的，每个细胞内的线粒体，和精子的尾巴，另外还有比如气管壁上反复摆动的纤毛，让你能把痰咳出来。这东西也是来自细菌的整合。

另外，我们人类的DNA中，来自细菌、病毒基因的嵌入，比重是多少呢？10％。所以，马古利斯声称，人不过就是一大锅细菌病毒汤。

那么，说这么多林恩·马古利斯的连续内共生理论，是因为它能帮助我们理解人与细菌和病毒之间的关系。好，咱们最后总结一下，三个重点吧：

第一、 细菌和病毒对人体的入侵是常态，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入侵是无害的。即使有害，也往往是我们的免疫系统过度反应的结果。所以说杀，并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可以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要想办法和平共处；

第二、 微生物之间建立共生关系，从30亿年前就开始了。正是因为细胞内和细胞间的各种共生关系，才产生了高等生物。所有的会喘气的动物、能吸收太阳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都是这种共生关系的结果；

第三、 细菌和病毒是充满善意的，它们渴望与宿主建立起和谐的关系。这才最符合它们的利益。如果它们冒犯了我们，它们会迅速变异，让自己变得无害化。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病毒性传染病都具有自限性。因为传着传着，病毒就没毒了。

好，今天花了比较长的时间为你介绍托马斯的《细胞生命的礼赞》，也顺便讲了马古利斯的连续内共生理论，是为了帮助你理解人和病毒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对林恩·马古利斯的连续内共生理论有兴趣，那就亲自看看她的书，书名叫《小宇宙细菌主演的地球生命史》。不过，我强烈推荐她的另一本书《神秘的舞蹈》，是讲为什么会有性繁殖的。这才是马古利斯最精彩的作品。

最后，疫情很严重，隔离与防护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次疫情给我们最大的一个教训就是我们没有做到阻断易感人群与病原之间的接触。出门戴口罩，回家就洗手。这是必须的。

但是，我们也没必要悲观。咬牙熬一段时间，病毒会变乖的。这个时间我估计并不会太长，也就两三个月吧。我是顾衡，感谢你的收听，也祝你好运！咱们下期见。

网友评语

今天老师讲得非常好，视角很不同。我先生就是做病毒研究的科学家，他的认识基本就和书里科学家的观点类似。但是人类和病毒与细菌的和谐相处很难，我们要治病，要拯救生命，或者有时候大家一发烧就吃药和输液，这些离不开广谱药物，病毒和细菌为了生存就会出现变异和耐药性，所以未来superbug很可能会出现。还是感谢顾老师解读的科学家视角，让我们对微生物和人的关系有一个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