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朋园先生去世,想起12年前读《梁启超与民国政治》时的激动
2022年11月25日,张朋园先生去世,享年97岁。张朋园是贵州省贵阳人,生于1926年,抗战期间读小学、中学,17岁进入军用卫生人员训练所,后来成为一名国军医护兵。张朋园1949年随军赴台,1952年考入台湾省立师范学院史地系,1961年由郭廷以先生引入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张朋园生前为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员,同时在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系兼课,曾任该校历史系教授、主任等职,是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张朋园的几本代表作《梁启超与清季革命》《立宪派与辛亥革命》《梁启超与民国政治》《中国民主政治的困境》,在天津长江道书市四折就能买到。我当时的主要兴趣在清末民初的中国政治,于是陆续买回,从头到尾地认真读完。后来写稿对其研究多有引用,时常感念。
大约2011年,我大三课余写了一篇读《梁启超与民国政治》的笔记,题为《作为党魁、总长和共和捍卫者的梁启超 》。此文最早可能发表在“一五一十部落”,后来被共识网转载。这两家网站早已没了一丝痕迹,所幸一位网友曾在百度知道引用拙文,使我在十几年后还能以此纪念张朋园先生。
从治学旨趣上,我们就能看出,张朋园关注中国近代民主转型,希望找寻中国过去失败的原因,以为后人借鉴。
作为党魁、总长和共和捍卫者的梁启超
——2010年读张朋园《梁启超与民国政治》
启风/文
张朋园师从郭廷以先生,毕生致力于中国近代史研究。《梁启超与民国政治》和《梁启超与清季革命》是姊妹篇,主要研究从1912年梁启超回国,至其去世十几年间的从政、议政经历。“全书十一章,分别探讨任公之共和思想、政党活动、联袁讨袁、改组国会、出任司法财政等之政治活动,以及退出政坛后参与新文化运动之种种,他晚年的兴趣言论趋向与影响等亦有概略叙述。”张朋园对任公思想、行动的解读,颇多洞见,发人深思。
1898年,戊戌政变后,任公随老师康有为流亡日本,直到民国创立,才结束长达十四年的流亡生涯,回归祖国。此时的任公已接受共和思想,他说,“我国此次新政体之建设,若克底于成,则岂惟一新国命而已,且将永为世界模范。” 张朋园说,梁任公在民国有两个理想,“第一是要组织政党,实现政党政治;第二是要做‘国务大臣’,一展个人抱负。”任公主张在民国建立“强有力之政府”,强调立法与行政相辅相成,而又倚重行政。任公指出“政党内阁,则求得强有力政府之一手段也”“内阁既由国会之多数党组织而成,则内阁即为国会之领导者,而国会即为内阁之拥护者”。所以任公先入民主党,后又运作与统一党、共和党合并建立进步党,成为其实际领袖,希望凭此与国民党在国会内竞争。
任公当时试图帮助袁世凯建立“开明专制”,进而将其引向宪政轨道。如任公说的那样,“当时很有点痴心妄想,想带着袁世凯上政治轨道,替国家做些建设事业。”民国二年(1913年)熊希龄组织“人才内阁”,其实无异于进步党内阁。任公在内阁中出任司法总长,同时协助熊希龄制定国策。然而,北洋军人利用任公一党只是暂时的,袁世凯取缔了国民党,同时也废弃了国会,进步党落得了与国民党相同的下场。
图:1913年10月10日,袁世凯等政府要员与各国使节会面,第三排右二为梁启超
由于进步党与国民党因历史和现实原因的恶斗,使中国丧失了建立两党制的机会,诚如张朋园说的那样“检讨进步党与国民党的这一场斗争,为时五年,结果两败俱伤,鹬蚌螂蝉,正好为他人所算。”张先生动情地写道,“吾人今日来探讨此一问题,不禁掷笔三叹!”
在取消国会之后,袁世凯在帝制之路上愈行愈远,任公眼见劝阻无效,即抛出了传世名作《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与此同时,任公与弟子蔡锷已决心“为四万万人争人格”,以武力反对帝制,维护共和。即使不幸失败,他们则要以身殉国,不会出逃租界和外国。护国之役,当是任公在民国政治活动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袁世凯死后,国会恢复,进步党分裂。任公以研究系名义继续参与民国政治。1917年张勋复辟,任公在天津加入段祺瑞的“讨逆军”。不久张勋战败,段祺瑞再度组阁,“任公与汤化龙、林长民、汪大燮、范源廉等人联袂入段祺瑞内阁,控有行政、内务等重要部门,是进步党(时人称研究系)党势之再次崛起。”任公如愿成为财政总长。旋即南北战争爆发,段阁倒台,任公随之下野,全心投身在国会选举中。
国会在张勋复辟前已被解散,南方要求北京政府恢复旧国会,但是梁任公为能在国会中排挤国民党势力,因而主张重新选举国会。段祺瑞正想操控未来国会,所以赞许任公意见。1918年,新国会选举中,因北洋军人从中操纵,任公主持下的研究系打败。从此任公心灰意冷,退出政坛,潜心治学。
民国七年(1918年)之前,“他从政,曾经两度出任阁员,先司法,后财政”,又参与对德外交;在此之后,“他退出了政坛,又恢复了知识分子的本色,成为五四运动的主角之一”。此间任公“主持共学社、讲学社,进入大学执教,四处演讲,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双管齐下,以传授知识为手段,以结合知识分子为目的,希望卷土重来,再有一番新的作为。”
图:1919年,中国欧洲考察团在巴黎,左二为蒋百里、左三为梁启超、左四为张君劢
在《梁启超与民国政治》一书中,作者还有相当篇幅叙述了任公对苏俄和各种社会主义的观点,其中颇多远见卓识,让人惊叹不已。如北伐期间,国共两党还都视苏俄为导师的时候,任公就撰文指出,“问苏俄是不是帝国主义,我毫不沉吟的答道:他是帝国主义的结晶,他是帝国主义的大魔王”。十月革命后建立的苏俄政权,“只是‘共产党人’的大成功,却是共产主义的大失败。”
1929年1月19日,梁启超先生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享年55岁。任公以其不长的一生,为近代中国留下了太多非同寻常的痕迹。在我看来,近代中国能让尊敬的文人,唯有两人,一个是胡适,另一个就是梁任公。张朋园的《梁启超与民国政治》将任公在民国的活动一一梳理,它作为一本学术作品,史料详尽,文采飞扬,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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