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三）西伯利亚情人

[睡前故事】（三）西伯利亚情人

一个人的旅途

宋阿弟 - 一个人的旅途

【写在前面的话】

我知道日子一去不返了，青春不复。2014年至今，六年时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年轻时单纯的梦早已经杳如昨日之烟云了，甚至曾经珍若生命的爱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苍白，斑驳的无从追忆。可叹年华易逝。虽然世间不顺心事十之八九，但哪怕在黑暗的幽谷也里，也会有淙淙溪流，也依然会暗涌生命的欣喜和感动。也许，我讲的故事并不能打动你，但是我仍然希望，哪怕仅仅是一个句子、一个词语，带给你与阳光相遇般的温暖，带给我满怀热望、微笑前行的力量。

西伯利亚情人

“I'm glad we found each other.

My name is Iryna. My mom anddad are geologists. I live in a small but beautiful town in  Krasnoyarsk. I don't know how to tellyou where it is. But I can definitely say that this is a beautiful place…”

“In my city now is 12:17, and what time do youhave now?

Can you tell me more about you? About your life and entertainment? What are youlooking for in a woman?

Important to me the soul ofman …”

“Now, when I wake upin the morning, my head is busy thinking about you! When I go to sleep, my headis only busy thinking about you. I used to give all the time to work. But now Ihave other thoughts. Thoughts about you. This is happiness for me. I constantlythink you are doing well. How did you spend the day. What are you doing…”

看完了邮件，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叫伊莲娜，俄罗斯人，她的名字也是典型的俄罗斯人的名字，我曾经多次在俄罗斯的电影或者文学作品里看到过。她的家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某个小镇。她是城里一家医院的护士，每月大概有折合人民币两千多元的收入。她的身材火辣，她的相貌甜美。

这就是我的伊莲娜。在我写给她的每一封信里，都会用“我的伊莲娜”这个词语去表达我对她的深深爱意。

我给她写起了回信：

亲爱的伊莲娜：

收到了你的来信，我的眼前就好像瞬间开满了鲜花，阳光暖暖地洒在上面，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牵着你的手在森林里、原野上尽情地奔跑，直到海天相接的尽头，直到那天边的太阳徐徐落下……我们俩会像两只刚从冬眠里醒过来的胖胖的小熊，在春天的草地上打滚儿，被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露水弄湿头发和脸颊。青草味儿和泥土味儿混在一起，我们使劲一闻，就会打个大大的喷嚏。那个喷嚏吓得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大吃一惊，支棱起耳朵，准备逃跑。甚至松树上的针叶都被它吹得微微颤动，干瘪的松塔“啪嗒”一声，也掉在了地上。如果到了秋天，我们再去森林里打滚儿，身上就会沾满落叶，挂上鬼针草或者苍耳，我就是这么喜欢你，一年四季都喜欢你。

我知道你是一个漂亮女孩，但是我更想认识你美丽外表之下，那颗美好的心灵。因为我相信，唯有内在的灵魂才能永恒。

我的伊莲娜，我们不远万里找到彼此，这概率就像小红蛱蝶从非洲中部，飞越撒哈拉大沙漠，到达欧洲南部，最后落在某处山谷里的某棵树上特定的树枝上栖息一样，实在渺小得可怜。然而，小红蛱蝶确实用它那娇弱的翅膀，飞越过了酷热难耐的撒哈拉大沙漠，完成了这一壮举。它停在了那根特定的树枝上，翅膀上的鳞粉也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距离并不能阻隔我和你，也不能阻隔灵魂的相契……

伊莲娜的父母是地质学家，她从小跟祖母长大。她的祖母今年82岁，是一名退休教师，住在离城里20多公里的乡下，蓝色的木房子久经岁月的风霜，显露出樟子松的纹路。

在老房子的前面，伊莲娜的祖母娜斯佳开辟出了一个小花园，她用锄头和铲子修整好它，划分成不同的小块，这块种上郁金香，那块种上水仙，当然还有一些玫瑰和向日葵，就连矮矮的木栅栏外边，娜斯佳祖母都种上了黄色和红色的蔷薇。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喜欢跟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息息相通。那些花的种子被她种在泥土里，几天以后就会慢慢发芽，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每到周末，伊莲娜就会坐公交车回去看望奶奶。当她走在村外的小路上时，白桦林的叶子会在风里沙沙作响，施皮契哈河的流水声也会远远地传过来。她清楚地记得，在村口不远处有一个深水涡，每年夏天施皮契哈河流到那里都会泛起一层雪白的泡沫。远处灰色的山峦上，只要野蔷薇的花骨朵一绽开，便瞬间姹紫嫣红。那艳丽的花瓣如云似锦地在风里摆动，到处都充溢着神奇而馥郁的芬芳。这芳香会让森林里的鸟叫声更加悠扬柔美，甚至村里常年酗酒的男人们闻了它，也会变得温顺起来，深深地多吸几口这芳香的空气。女人们则会把散落在山石间的花瓣成把成把的搂起来，先拿到鼻子跟前使劲儿地一闻，再用筛子在施皮契哈河里冲洗干净，晾干了在冬天当茶喝。

男孩们在赫里亚波夫的带领下，驾上杨木凿成的小船，用竿子撑着，去施皮契哈河上游五里的河滩上用自制的鱼竿钓茴鱼。他们一边比赛钓鱼，一边大声地唱歌：“我们迎着早晨的凉爽，我们迎着河上的清风……”唱完了这首歌，他们还会唱一首《我的父亲是个天生的庄稼汉》。男孩们的歌声高亢而粗犷，划破树林的静谧，像一把尖刀刺入陡峭的山峰，迸发出火星一般的回响。

有一回伊莲娜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掉进了那个深水涡里，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当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巴拉斯科维娅阿姨不知道从哪里飞快地跑了过来，使劲往前一跃，就趴在了岸边把她从深水涡里拉了上来……伊莲娜一边用脚尖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想这些童年往事，不由地蹦蹦跳跳地跑了起来，她的长发在身后甩来甩去，像极了十来岁时的样子。当她穿过祖母的花园时，娜斯佳祖母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祖母抱住伊莲娜，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说道：“我的小伊莲娜！”娜斯佳祖母总喜欢叫她“小伊莲娜”，哪怕她已经29岁了。

“爸爸说他们下个月会回来一趟。”

“当初我就不应该同意巴维尔去学地质，”娜斯佳祖母一边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伊莲娜，一边说道，“他非要去当什么地质学家。”

“巴维尔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划着小船去施皮契哈河的上游。有一回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树林里割草人的窝棚里睡着了，整个人都埋在干草堆里，小脸红扑扑的，还挂着笑容，好像正在做着什么美梦，穿的新鞋子上也沾满了泥巴。窝棚的一角还扔着鱼竿，他钓到的几十条茴鱼也在水桶里噼里啪啦的拍打着尾巴。”娜斯佳祖母津津有味地讲着伊莲娜的父亲巴维尔小时候的故事。虽然她已经对伊莲娜讲过无数次了，但是每次提起的时候都好像那件事情才刚刚发生，调皮的巴维尔好像还在施皮契哈河上划船或者钓鱼。

“您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当地质学家？”

“当地质学家有什么好？整天跑来跑去的，今天爬这座山，明天爬那座山。跟你爷爷伊里卡一样，只要进了山，就跟撒欢的猎狗似的。”

伊莲娜的祖父伊里卡是村里有名的猎人。他在森林里一待就是几个星期，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给放伐工人和采办人员搞马鹿肉、驼鹿肉、山羊肉和熊肉。所以，只要一提起祖父伊里卡，哪怕是任何能够让娜斯佳祖母联想到打猎的事情，她都要唠叨几句。她总会说伊亚拿大好的时光用来打猎，辜负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可是伊莲娜从来不那么认为。在她的记忆里，祖父伊里卡和蔼可亲，总会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即便伊莲娜因为骑不稳而伸手去抓祖父的头发保持平衡的时候，他也总是简单地喊一句：“嘿，伊莲娜！”被醉醺醺的祖父扛在脖子上，村里其他的孩子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甚至伊莲娜能够学医，并在医院里工作，都跟祖父伊里卡有关。假期的时候，祖父伊里卡会带着她到森里面去，只要他们一进了森林，长脚秧鸡就会吱吱嘎嘎的叫起来。树林里的小鸟们也唧唧地你叫一声，我叫一声。长脚秧鸡与小鸟们有节奏地相互应和，比村里最会唱歌的姑娘巴什卡的歌声都要好听。祖父伊里卡给伊莲娜摘野草莓、黑豆子吃，熟透的黑豆子一下子就塞满了她的嘴巴。最后弄得她满嘴都是甜甜的浆果汁，她生怕会招来蜜蜂落到嘴巴上，于是只能捂着嘴巴跟在祖父伊里卡后面小跑。荨麻和绣绒菊在地上延伸，与黑豆子、冰草、无伤草、稠李、悬钩争夺生存空间，从而占得一席之地。她追不上祖父的时候，就会使劲儿地喊：“伊亚，等等我！”对于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祖父伊里卡也从不生气，而是停下来，跺一跺脚上的鹿皮靴，朝她喊道：“加油啊，伊莲娜！”喊完就弓着腰半蹲着等她。伊莲娜跑过来顺势往上一跳，骑到他的背上，两个人便齐声大喊：“乌拉！”然后就在原地转圈，直到祖父伊里卡再也转不动摔倒在草地上为止。等到他们从草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伊莲娜指着自己的手背，那里被葎草藤蔓拉出了一个小口子，正在冒出血来。祖父伊里卡随手就在地上掐了几片千针草的叶子，用粗大的手指揉揉捏捏，揉捏成绿色的糊状，便抹在了伊莲娜的伤口上止血，这让她觉得非常神奇。

伊莲娜剥了一个桔子，一边递给祖母，一边说：“爸爸要是不去当地质学家，您就没有可爱的伊莲娜了！”说完她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的没错，父亲巴维尔如果不是地质学家，怎么会在叶尼塞河做地质考察的时候认识同是地质学家的母亲，又怎么会跟母亲结婚呢？

娜斯佳祖母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呦，巴维尔若不是当了地质学家，就没法跟克谢尼娅结婚啦！”

又过了几周，娜斯佳祖母居然来城里看望伊莲娜了。当她手里提着装满蔬菜的篮子出现在伊莲娜的面前时，伊莲娜正忙得不可开交，她刚刚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正在抓紧收拾客厅。

“奶奶！”看到娜斯佳祖母站在门口，伊莲娜不无惊讶，“电话里不是跟您说下礼拜天回去嘛，您怎么就来了！”

“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1950年的时候，我们先从哈尔科夫到莫斯科，又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光火车就坐了一个多星期，下了火车又走了几十里路……”娜斯佳祖母又讲起了当年的故事，“坐这么一会儿公交车还颠不碎我的老骨头。”

“对，奶奶，您依然是十六岁的娜斯佳同志！斧头的敲击声响彻全国，俄罗斯在建设中，西伯利亚的大城市都竖起了一根根拔地而起的烟囱，向天空喷吐出代表社会主义建设的浓烟。”

这个关于回忆娜斯佳祖母年轻时生活和战斗的话题，直到伊莲娜端上罗宋汤才停止。

娜斯佳祖母喝了一口罗宋汤，仔细品尝了一下汤的味道，然后说道：“真像那么回事啦！”

“您说那个中国男孩怎么样？”伊莲娜还是跟娜斯佳祖母提起了我。

“我还不是一样让打猎的伊亚耽误了整个青春嘛！”娜斯佳祖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好像我大老远的从哈尔科夫跑到西伯利亚来，就是为了伊亚。”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温情，好像在她的面前又出现了年轻时的伊亚，他高大英俊，肩上背着猎枪，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对她说道：“嘿，娜斯佳同志，我是伊里卡。”虽然伊里卡这个招呼打得简单而粗鲁，但是却一下子就俘获了娜斯佳的心。

“爱情这东西哪管他是俄罗斯人，乌克兰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有一颗纯粹的心，都会与生命息息相通。”娜斯佳祖母攥着伊莲娜的手说道。

送娜斯佳祖母回去以后，伊莲娜就开始给我写信，她给我讲起娜斯佳祖母种的番茄是如何好吃，用它们做的罗宋汤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又跟我说起祖父和祖母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祖父伊里卡就大胆地牵起了祖母的手，完全展现出了他作为一个猎人的彪悍作风。在信的结尾，她写道：“我的爱人，虽然远隔万里，但是我的血液因你而热烈翻滚，我的心，因你而温暖，炽烈前行。”

无论怎样，我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有伊莲娜，有她那与我相契的灵魂，终会找到我，她会像小红蛱蝶一样，从非洲中部，飞越撒哈拉大沙漠，不远万里，奔向我。

                                                           2021年1月2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