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误会

作者：陆冠聪

七月五日这一天是八旬老妪黄氏的八十诞辰。这一天早上，黄氏的几个儿子和几个儿媳妇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要在上午之前做好生日宴，用来款待下午和晚上来贺寿的客人。夏日的朝阳穿过窗户爬进了厨房，把金黄色的光芒打在了他们的脸上，汗珠在朝辉的照耀下犹如一颗颗闪烁的钻石，在他们的脸上滚动着。

“我的钱不见啦，不见啦！两千块钱！”

这一阵嘶哑的声音是从黄氏的卧室里发出来的，声音越过大厅和走廊最后传到了厨房里。黄氏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赶往黄氏卧室所在的方位。

“娘，这一大早上的你怎么啦？”黄氏的大儿子站在卧室门口不解地问道。

黄氏看着大儿子，泪眼汪汪地说：“我的两千块钱不见啦！”

“你找过了没有？”大儿子又问。

黄氏显得有些不耐烦，说：“找过啦，找过啦，从起床到现在我就一直在找！我把我的这个屋子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我的两千块钱啊……”

黄氏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走进黄氏的卧室，上上下下地又把整个屋子翻了个遍，结果那两千块钱还是没有出现。

“肯定是被人偷了！”黄氏的二儿媳妇突然说道，她靠着房门已经站了有些时候了。

黄氏的二儿子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老婆，说：“谁？是谁偷的！”

黄氏的二儿媳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脸色凝重地说：“我认为是二哈子干的！他最近到处在村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偷人家鸡杀啦，摘人家果吃啦，割人家菜煮啦……，他可什么都敢偷！”

听完老婆的精彩分析，黄氏的二儿子随即张开右手掌狠狠地往自己的右大腿上拍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二哈子这个畜生，一定是他偷的，错不了！”

“二弟，这种事情要讲证据。”黄氏的大儿子语重心长地说。

黄氏的二儿子笑了笑，说：“大哥，你常年在外面，不懂得村里的情况！不用找了，这钱一定是村里的二哈子偷的！”

见二弟这么说，黄氏的大儿子便不再说些什么。

“娘，二哥，发生什么事情了？”黄氏另外的两个儿子这时刚刚赶到，他们疑惑地问道。

黄氏的大儿子原本想接过三弟四弟的话，不料却被二弟抢了个先。黄氏的二儿子火焰十足地说：“三弟四弟，娘的两千块钱被二哈子给偷去啦！”

“这个畜生，娘的钱他都敢来偷，找死！”黄氏的三儿子愤怒地说道。

“这个二哈子最近到处在干坏事，名声坏极了。”黄氏的四儿子补充道。

看到三弟四弟都坚信不疑地支持自己的看法，黄氏的二儿子在心里顿时获得了一种胜利感，于是他发号施令般地对着三弟四弟说：“走，我们现在去找那个畜生算账！我们去把娘的那两千块钱给要回来！”

“不行啊，等会中午过后就要有客人来贺寿了，娘的生日宴还没做好呢！”黄氏的大儿子提醒他的三个弟弟道。

就在这个时候，黄氏的两个孙子杨光明和杨光辉也赶到了，他们站在卧室门口外问道：

“奶奶，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一天早上，杨光明和杨光辉在院子里负责给黄氏的八十诞辰布置活动场地。他们听到家里吵吵闹闹的，于是就放下手中的工作，进到房子里一探究竟。

见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到后，黄氏的二儿子心里的那股胜利感就更为强烈了，他对大儿子杨光明说：

“光明，你来的正好！你奶奶的两千块钱被二哈子给偷去了，我和你叔叔们都没有空，你现在和光辉去二哈子家把钱给要回来。”

杨光明充满使命感地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让这个畜生乖乖地把钱给交出来的。布置生日宴会现场的活儿，我让堂弟们去干就行了。”

站在一旁的杨光辉快速地点点头，对大哥杨光明的话大为赞同。杨光辉说：“奶奶，叔叔伯伯，您们就放心吧，大哥和我一定可以把钱要回来的！”

黄氏的二儿媳妇脸上带着些不安地对她的两个儿子说：“我看还是再找找吧，说不准能找得到呢。”

“找什么找！这钱一定是二哈子那个畜生偷的，你自己刚才不是也说是他偷的吗？”黄氏的二儿子对着老婆吼道。

黄氏的二儿媳妇被老公的一阵吼声给吓得愣住了，她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满眼不安地看着她的两个儿子走出房子的大门。杨光明和杨光辉走出大门后，黄氏的四个儿子和二儿媳妇就重新返回厨房里去继续做生日宴了。

杨光明和杨光辉兄弟二人急匆匆地走在去往二哈子家的路上，但没走多远他们就遇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先行向他们打招呼：

“光明光辉，你们大早上的去做什么？”

“二哈子偷了我奶奶的两千块钱，现在我们要去找他算账！”杨光明告诉他。

“这挨千刀的！前几天我家的一只母鸡突然不见了，我怀疑就是他偷的！只是没有拿住他的手脚，不然他妈的我一定会砍掉他的手脚！”这个男人握起了拳头，他接着说：“走，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光明和杨光辉的队伍扩成了三个人，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向二哈子的家。他们在走了大约一百米的路程后，又遇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用刚才那个男人同样好奇的语气问道：“你们这一大早上的去干什么？”

“二哈子这畜生偷了我奶奶的钱，我们现在要去找他的算账！”杨光明回答道。

“这畜生还偷了我家的母鸡，我也要去找他算账！”被偷母鸡的男人补充道。

这个男人也加入到了杨光明两兄弟和被偷母鸡的男人组成的队伍中，队伍扩展到了四个人。当他们来到二哈子的家门口前时，原先两个人的队伍已经发展成了八九人的队伍。后面加入的这些人中，要么说自家的菜被人割啦，要么说自己收集的废品突然不见啦，要么说家里少了一个碗啦……，还有的什么也没说就屁颠屁颠地跟着队伍走了。

“二哈子，你给我滚出来！”杨光明对着二哈子家的老泥瓦房吼道。

约莫过了半分钟二哈子还是没有从老泥瓦房里滚出来，杨光明觉得没有面子极了，于是就提高音量继续对着二哈子家的老泥瓦房吼道：

“二哈子，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

二哈子还是没有滚出来。这时，后面的一个光棍汉笑着问杨光明道：“光明，二哈子没有滚出来，你真的要烧掉他家的破房子呀？我这儿有火机，你要不要？”

杨光明瞪了光棍汉一眼，愤怒地说道：“滚蛋！你不赶紧去找个老婆生孩子，在这里等着下蛋啊？”

众人哈哈大笑，光棍汉只得在笑声中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这个杨光明是方圆十里内的小霸主。

这时候的队伍已经发展到了十多人，而且还在持续扩大。

杨光明见队伍越来越大，他心底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是这支队伍中的领头羊，俗称“老大”。所以他再一次把音量提高，朝着二哈子家的老泥瓦房吼道：“二哈子你这个畜生，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出来！”

杨光明转过身去，给后面的众人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众人就齐刷刷地朝着二哈子家的老泥瓦房喊道：

“二哈子，滚出来！”

众人连续喊了十几声，喊得他们气喘吁吁的，然而二哈子还是没有滚出来。他们往地上吐了一泡口沫，然后骂骂咧咧地说道：“这个畜生！”

“不能这么等下去了，我们得主动出击才行啊！”杨光明对弟弟杨光辉说。

“哥，听你的。”杨光辉点头说。

杨光明带领着杨光辉走到了二哈子家的门扇前，这时他们发现门扇上的铁栓已经被掏空，门只是掩着而已。杨光明抬起右脚，对准门口狠狠地踢了一脚。

“砰！”

二哈子家的两块木门扇从中轴线迅速地被踢开，随即重重地摔在了墙壁上。

杨光明和杨光辉一走进门，就看见了大厅里躺在一张木床上的刘老汉，二哈子就是他跟一个越南老婆生的。据村里的传闻，刘老汉的脖子上长了一种恶性肿瘤，他就快要死了。

“你们找二哈子是吗？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啊。”刘老汉轻声地对杨光明兄弟二人说道。

“什么叫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儿子偷了我奶奶两千块钱，他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呢？”杨光明大声地说道。

“哥，刘老叔也怪不容易的，我们就不要让他知道这种事情了吧。”杨光辉劝哥哥杨光明道。

杨光明看了杨光辉一眼后，又转过脸去看着刘老汉。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当他发现刘老汉脖子上那个硕大的肿瘤后，他又将喉咙里的话咽进了肚子。这时，后厅左侧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嘎嘎声，杨光明就立刻跑到了那个房间里。

“光辉，二哈子躲在床底下，你快来！”杨光明喊道。

杨光辉也跑进了那个房间里。

杨光明和杨光辉把床板翘起，将十五岁的二哈子从床底下扯了出来，然后拉到大厅里，接着像拖一只小绵羊那样把他拖到老泥瓦房的外面。看到二哈子被杨光明兄弟二人拖出来后，众人一时间像是打了一场胜战那样欢呼着，鼓起了雷般的掌声。杨光明向比他矮一个头的二哈子扇了一巴掌，然后问他：“说，你把我奶奶的那两千块钱藏到哪里去啦？”

二哈子泪水汪汪地说：“光明哥，这事不是我干的。”

“别喊我哥！你他娘的到底说不说？”杨光明往二哈子的肚子上拽了一腿，用右手的食指指着他说。

二哈子的眼泪哗哗地流下，委屈地说：“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躲到床底下？”杨光辉问二哈子道。

听到杨光辉这么问，二哈子就如释重负地说：“光辉哥，我偷谁家的，也不敢去偷你们家的呀！你堂弟光耀可是我的好朋友啊！我躲到

床底下是因为我怕被他们打！”

杨光明原以为二哈子是畏惧他的威严才不敢去偷他们家的东西，不料竟然是因为他的堂弟杨光耀，于是他就生气地说道：“狡辩！那两千块钱就是你偷的，错不了！”

说完这句话，杨光明又往二哈子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了腿。这次二哈子没有任何心理防备，所以在一瞬间他就被这一腿踢趴在了地上，然后滚在硬泥地上嗷嗷地叫。

“二哈子，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光明他们家，其他家的东西你都敢偷咯？”那个前几天被偷去母鸡的男人说道。

二哈子没有回答那个男人的话，他在忙着摁住刚才被杨光明踢的地方。那个男人见二哈子不理会他，他就把右腿迅速地往后拉，然后再迅速地往前挥，他的这一脚踢在了二哈子左脸上。二哈子像条狗被人突然踢了一脚一样，抽搐式地腾地而起，他的嘴角流出了红墨水般的鲜血。这时，另一个男人跳了起来，一脚狠狠地蹬在二哈子臀部上，二哈子扑了空似的，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接着，几个男人冲了上去，在二哈子的身上狂踩。

杨光明见自己就快要失去领导地位了，于是就向众人建议说：“要不我们把二哈子绑起来示众吧，给他一个教训，要不他以后还乱偷别人家的东西！”

众人齐声说好。过了一会儿后，一个男人从自家的楼房里拿来了黑色的橡胶绳子，杨光明就从地上把二哈子拉起来，而后把他绑在了刘老汉的牛车上。绑好二哈子后，杨光明就在二哈子的脸上左右分别各扇了一巴掌，他掐着二哈子的脖子说道：“二哈子，你把我奶奶的钱藏到哪里去了？快点说，否则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光明哥，我真的没有偷你奶奶的钱。”二哈子气息奄奄地说。

“他娘的，都说了叫你别喊我哥，你还喊！”说完，杨光明又给了二哈子一巴掌。

“哥，我看这钱真不是他偷的。我觉得还是算了吧，等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就不好说了。”杨光辉劝哥哥杨光明道。

杨光明笑道：“光辉，这么多年他挨的打还少吗？你看有哪一次出了什么事情？”

杨光辉只好作罢。他杨光辉从小是在哥哥杨光明的威严下长大的，杨光明让他往西，他自然是不敢往东。

“扒光二哈子的衣服和裤子！”队伍中的一个男人说道。

这正合杨光明的意思，但他又不想亲自动手，他觉得做老大就要有做老大的样子。所以，他就从人群中点了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情。但这是一个没脑子的建议，因为二哈子已经被黑色橡胶绳子死死地绑住了几圈。

黑色橡胶绳子的主人这时灵机一动，又跑回了二十米开外的家里，这次他拿来了一把镰刀。他把镰刀递给了那个被杨光明指定的人，并说道：

“割！”

那个人动作娴熟地在二哈子的衣服和裤子上割开几道口子，然后像拔鸡毛一样，将二哈子的衣服和裤子一块一块地扯掉。约莫一分钟后，二哈子几乎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我们拿二哈子来练靶吧！”杨光明向众人提议。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说好。他们从硬泥地上捡起小沙石，随后小沙石像群蜂一样嗡嗡作响地向二哈子砸去。这一环节持续了一刻钟，直到众人感到乏味后才结束。

练靶环节结束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众人的身上都感到了一股辣劲，于是他们就陆陆续续地离去了。杨光明和杨光辉在众人离开后也走了，他们似乎忘记了那两千块钱的事情。

二哈子像一条遍体鳞伤的草鱼一样，在夏日艳阳的光辉下暴晒着。二哈子，昏迷过去了……

杨光明和杨光辉准备走到家口时，他们遇到了他们的母亲，黄氏的二儿媳妇。黄氏的二儿媳妇告诉他们：“你们奶奶的那两千块钱找到了，她放进了水鞋里，给忘记了！”

“我们刚才打了他。”杨光辉失落地说道。

黄氏的二儿媳妇惊慌了起来，问道：

“人应该没死吧？”

“应该没死吧……”杨光辉迟疑了一下，说。

“肯定没死的！”杨光明坚定地说道。

黄氏的二儿媳妇松了一口气，对她的两个儿子说：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杨光明面色严肃地对杨光辉说：

“奶奶把钱放在水鞋里给忘记了这件事情，我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