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传奇的电影人物去世了，他是影史上最重要的影迷

作为导演，梅卡斯是美国先锋电影（或者说地下电影）的领头人，他的作品带有极强的个人风格，摆脱传统叙事、拒绝戏剧化，专注于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创办杂志《电影文化》，担任《村声》影评人，创办选集电影资料馆（Anthology Film Archives），让梅卡斯在纽约文化圈的声望极高，他跟许多艺术家也都往来甚密，其中，安迪·沃霍尔就经常光顾资料馆，参与电影放映活动，其著名的《帝国大厦》就是在梅卡斯的帮助下完成的。

直至生命的最后关头，梅卡斯都在从事艺术相关活动，他本人也堪称美国近现代艺术的活化石，本文作者艾瑞克·科恩曾在梅卡斯 95 岁生日时拜访过他，科恩在文章中也提到了两人的交流和梅卡斯被诊断患上癌症时发给亲友的消息内容。

没有好莱坞制片厂，美国电影文化就不会有今天的影响力。而乔纳斯·梅卡斯是影史上最重要的影迷。他的遗产表现在诸多身份：二战难民，纽约影迷，大胆的策展人，具有革命精神的批评家，不断创新的电影人、诗人、音乐家，品酒师和所有聚会的中心人物。直至96岁的最后时光，这位立陶宛出生的移民仍然在艺术作品的创作和推广之间来回奔忙。

乔纳斯·梅卡斯

去年九月，纽约电影节的闭幕晚宴上，梅卡斯流连到了凌晨一点，跟朱利安·施纳贝尔、路易·加瑞尔、爱德华·拉奇曼等人相谈甚欢。梅卡斯的追随者遍布天下，而且是跨越时代的。

我曾经有幸和梅卡斯喝过一次酒，在他的绿点区公寓里，他畅谈电影文化的变迁和他持续的创作力。那时，梅卡斯已经八十多岁了，刚刚完成了一部日记电影，并创建了一个发布日常视频的网站。此外，他还跟马丁·斯科塞斯在《无间行者》的片场打交道，计划出版几本新书，策划展览以及全球的作品回顾展。

在他深居简出之前，梅卡斯还常常在嬉皮士聚集的酒吧Pete’s Candystore待到深夜，跟不计其数的酒友分享故事。「人们以为我70多岁时就去世了，」他跟我说。「他们忘了生活还在继续。」

乔纳斯·梅卡斯

梅卡斯史诗般的个人传记充分说明了他是如何发挥影响力的。二战期间，他和弟弟阿道法斯曾被纳粹抓到集中营，1949年，他们终于逃到了纽约。这对兄弟没过多久就在纽约寻得一席之地，他们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阿莫斯·沃格尔（纽约电影节的创始人）的「电影16」地下俱乐部汲取养分。那时，梅卡斯开始用16毫米胶片拍一些私人日记式的影像，和弟弟一起创办了《电影文化》杂志美国最早的严肃电影杂志之一。随后，梅卡斯成为了《村声》杂志的第一位影评人，他致力于鼓励先锋电影，认为这是向好莱坞程式化制作发起挑战的必要创作。1970年，梅卡斯创办了「选集电影资料馆」，同时策划了全年进行的「重要电影」系列放映，时至今日，它仍是在纽约观看非商业电影的好去处。

然而，梅卡斯的策展也为他带来了一些灾祸。他因放映杰克·史密斯1963年的酷儿电影《热血造物》，而被以淫秽罪逮捕，某种程度上，这当然也是他的功勋章。多年来，有很多大人物都为电影而抗争，但梅卡斯熬过早年的战争迫害之后又投身于另一片战场的中心。

乔纳斯·梅卡斯

作为一个电影人，梅卡斯的作品常常与历史背景有关。1964年的《禁闭室》是个例外，影片以令人不安的一个小时审视美军对日军战俘的施虐，梅卡斯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私人的话题都不轻松。

进入二十一世纪，梅卡斯创作力不减，并频繁使用跳跃式的影像来表达个人思想。他可能是以YouTube模式创作的先驱，并且比后来的这些用户做得更好，他收集一些观察和偶遇的片段，将其剪辑为诗意的一体式作品。反过来，梅斯卡丰富的作品是让我们了解他的哲学、生活方式以及现代景观的重要窗口。

《禁闭室》

三小时的《笔记·日志·素描》是梅卡斯六十年代末一些瞬间的碎片化集合；1976年的《失，失，失》则展示他运用家庭录像的能力，影片记录了他从威廉斯堡的立陶宛人社区转向纽约生气勃勃的波西米亚艺术家社群的经历。《当我往前走之时偶尔会瞥到一缕美丽之景》则是关于梅卡斯家人的日记。这些影像都不遵循传统的线性叙事，让很多观众感到不快，但梅卡斯在所有领域都致力于挑战既定的形式。

《笔记·日志·素描》

梅卡斯无处不在：摄影机的镜头前后，甚至在外围为影片奔走呼号。他曾为安迪·沃霍尔八小时长的《帝国大厦》掌镜，也撰写雄文论证散文式先锋作品的重要性。他帮助过每一位重要的纽约艺术家：艾伦·金斯堡、约翰·列侬、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开启了影评人安德鲁·萨瑞斯和J.霍伯曼的职业生涯，还为大卫·柯南伯格、马丁·斯科塞斯、约翰·沃特斯和哈莫尼·科林提供创作灵感。

不断创新的同时，梅卡斯也开始审视自己的悲剧过往。2016年的纪录片《我无处可走》改编自梅卡斯的战后回忆录，回顾了电影是如何作为精神宣泄让他度过逃难和集中营的时光的。接下来的两年，当梅卡斯正参与一些新的展览之时纽约和国外均有踏足《纽约书评》刊登了一篇颇有煽动力的报道，声称梅卡斯对于立陶宛国内反犹太主义的态度保守。作为回应，他在美国大屠杀纪念馆发表了长达六个小时的演讲。

《我无处可走》

梅卡斯在电影创作上的成就或许有限。但他一直致力于发掘崭新的且令人振奋的艺术作品。晚年，他看的电影渐少，但也通过策展鼓励被低估的影片。在选集电影资料馆，梅卡斯持之以恒地展映非商业电影，他还计划筹措1200万美元扩建资料馆，包括修建一个更大的电影图书馆和一个咖啡厅。虽然这些计划并没有完全实现，但资料馆经年累月带来的影响仍是无可比拟的。

许多梅卡斯的朋友都以为他会长生不老，但梅卡斯自己对于死亡有着不同见解。去年八月被诊断出癌症时，他给联系人群发了一封邮件：

我是一个拍电影的人。在拍电影的时候我常常声明这一点，我选择摄影机作为我的工具，我的武器，对抗这个世界也让我在这个世界存活所以当我的身体被癌症侵袭之时，我何不就做这件事呢？

就是这么简单。

归功于先进的医学技术会发展得更先进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的工作团队在我的身体内放置了两个可控的摄像头，以追踪和『拍摄/击中』癌细胞，就像我使用宝莱克斯和索尼在外面世界做的那样。不管你们信不信，他们『的确』找到了我体内的敌人，并正在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同时他们还监控着我体内的情况，以找出有没有任何漏网之鱼这就是我目前的状况，我之所以发送这份小报告，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不常联系你们了。我正在狩猎。上帝保佑这些『摄影机』！

几周后，他又发了一封邮件（文章开头是一张照片）：

我已经回家了，正在试图回归常态。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认为我已经可以做一些正常的事情了，在我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年纪』，我发现常态更为有趣了。

这些天还带给了我别的收获，我对于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的工作人员抱有极高的崇敬之心，他们对医术的热忱，对病人的耐心，都值得尊敬。这转而让我对人性善的一面拥有了更多信心。是的，我相信人性还没失落，它只是暂时迷路了。现在的媒体整天报道着坏新闻。但仍有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做着重要的、充满人性的工作，我深信，这些是真正能改变世界的力量，正如《永恒的诗人》里所昭示的那样。

梅卡斯从不停下脚步。满95岁不久，我在资料馆见到了他，他谈到最近的创作活动，以及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对他发出的入会邀请。他盛赞《伯德小姐》，并在回资料馆前停下来对电影发表了一些意见。梅卡斯的才华根植于他对工作不熄的渴望，他享受其中，且邀请所有人加入他，不论动机。对于许多影迷来说，梅卡斯的生涯很好地诠释了以最狂热的状态与电影相处是什么样的，和电影相关的种种行为称颂也好，创作也好见证了他们彼此的存在。

就算从来没听说过梅卡斯，你也一定会对他抱有尊敬：多年来，他的电影、诗歌、文章和展览带来了超越时代的影响，这些对于社会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艺术贡献。他也将是一位伟大的幸存者，因为他的作品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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