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悦读(321) | 普希金:驿站长(短篇小说)

驿站长(短篇小说)

普希金

谁不曾诅咒过驿站长,不曾跟他们争执过,不曾在一气之下向他们索要过那本“意见簿”,以期在那本子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自己的愤怒和无力的控诉,控诉他们的趾高气扬、冥顽不灵和粗鲁无理?谁不把他们当作害群之马?好比那鱼肉百姓的酷吏,或是深山老林里的响马。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换位思考,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们对他们的评价可能要和气得多了。

何谓驿站长?区区七品芝麻官,官场上的牺牲品,小小的一官半职能免去他们的劳役之苦便不错了。我恳请读者们平心而论,这些被维雅齐姆斯基公爵开玩笑称之为土皇的人,他们的职责究竟何在?说白了,不就是苦役吗?昼夜偷不得一点闲。旅人路上的那些个不称心,一股脑儿都撒在驿站长身上。糟糕的天气,泥泞的道路,坏脾气的车夫,偷懒的马匹,芝麻绿豆大的不顺心,通通都怪到他身上。一瞧见他那寒酸破败的住处,旅人准把他当仇人看。要是走运,这个不称心的旅人住不了几天也就走了,但万一要是不顺,驿站恰好没有马匹可用,驿站长就得忍受着这不速之客的阴阳怪气。雨雪交加的天气,他不得不挨家挨户地奔走。暴风雪或者圣诞节这种应该待在家的日子,他却不进屋,在门口待着,只为躲开旅客的咒骂,偷得一刻清闲。来一位将军,驿站长只好诚惶诚恐地双手奉上驿站里最后两个马队,包括那个给信使专用的马队。但那将军呢,连声谢谢也不说就走了。走了还不到五分钟,又是一阵催命的铃声,信使到了,把马匹使用证往桌上一扔……让我们来好好体会一下这时驿站长的心情吧,同情肯定是多过憎恨了。再多说几句: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去过俄罗斯的各个地方,熟悉各处的驿道,认得数代车夫,鲜有我记不得长相的驿站长,几乎没有我没打过交道的驿站长。最近,我打算整理出版自己这些年来旅游积累的趣事。这里我只想说一点:人们对驿站长们的看法有失公允。这些遭人唾骂的驿站长们,实际上都很和善,天生的热心肠,爱跟人打交道,不在乎名利。听他们的对话(其实旅客们有机会都该听听他们的对话),常能听到一些趣事或学到一些有益的事。至于我,我不得不承认,我宁愿听驿站长们聊天,也不愿听高级文官们高谈阔论讨论时事政治。

自然而然,我在驿站长这个圈子里,还是有些朋友的。对其中一人的记忆尤其珍贵。我们的相识是机缘巧合,而他也正是我下面故事的主角。

1816年5月,我经由一条N市内已废弃的驿道去办事。彼时我官位卑微,只能沿着驿道走,每次雇一个车夫、两匹马。因此,驿站长们对我并不十分客气,我经常要据理力争才能得到那些我本应拥有的东西。那时我也是年轻气盛,碰到驿站长把本是为我准备的马匹拱手让给某位官老爷,我便气不过,觉得饱受委屈。就像有一次在某位省长的宴会上,势利的侍应生根据官阶高低来上菜,对我不理不睬。这一点,我一直耿耿于怀,但现在看来,我倒觉得这些事是天经地义的。要是把“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规矩改成“不论大小随心所欲”,那这个社会还不得乱了套?侍应生该给谁先上菜?好了,闲话说到这里,接下来还是讲我的故事吧。

那天天气很热,还有三俄里就到N站了,却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把我淋了个通透。终于到了N站,此刻,我只想尽快换一身干衣服,再要些热茶水。

“喂!冬妮娅!”站长喊道,“烧点水,再拿点奶油来!”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闻声跑了过来。她的美貌令我吃了一惊。

“是你女儿?”我问道。

“是啊,的确是的,”站长答道,语气里的骄傲和自豪不言而喻,“她聪明着呢,跟她妈妈一样。”

说着,他开始登记我的驿马使用证。我无所事事,只好到处看看,我看到他简陋而整洁的房间墙壁上挂着许多画,画上讲述了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第一幅画是一个羸弱的老人,头戴睡帽,身着长衣,送别一个心浮气躁的少年,他正匆忙谢过老者的祝福,接过钱袋。第二幅则生动地描绘了那少年的堕落形象:被一群酒肉朋友和恬不知耻的女人们围坐着。接下来,那少年就落入窘境,衣着破败,头戴三角帽,和一群地位卑微的人聚在一起,分食午餐,面带悔恨与自责。最后一幅画是那少年重回父亲身边的景象,心地善良的老人还是穿着他走时的那一套衣服,蹒跚地迎接那少年,而浪子则跪在了老父的面前。远处是厨子宰杀肥牛的情景,哥哥询问佣人们,这番欢乐景象是何缘由。每幅画下面都用德语写着几句应景的话。这几幅画,连同盆里栽着的凤仙花、碎花的床幔以及其他的家具摆设,都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五十来岁的站长,精力仍然旺盛,穿着深绿色的长制服,胸前戴着三枚勋章,挂勋章的带子都褪了色。

我还没来得及付钱给车夫,冬妮娅已经捧着茶具回来了。这小妖精瞅我第二眼,就知道自己已赢得了我的好感,自信地冲着我眨了眨蓝色的大眼睛。我同她谈话,她全无羞涩扭捏之态,像个涉世已久的女人。我请她父亲喝了杯果酒,给她递过一杯茶。接着我们仨便聊了起来,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马匹早已准备好了,我却不愿这么快离开站长和他女儿。到最后,不得不说再见了,站长便祝我一路顺风,他的女儿一直把我送上车。在门厅里,我问能不能亲她一下,她同意了……我同许多女人接过吻,但没有人像她一样给我留下如此长久的印象。

好几年过去了,机缘巧合。我要去同一个地方,经由同样的驿道。想到还能见到站长的女儿,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我告诉自己,站长可能早已换了人,而冬妮娅也可能早就出嫁了。我甚至想到,那站长,或者是冬妮娅,可能已经死了。我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前往驿站。

马匹停在了驿站的小楼前。我一进门就认出了那几幅“浪子回头”的画。桌子和床铺仍摆在那个位置,但窗口的鲜花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零乱衰败。站长穿着一身毛大衣,他显然还在睡觉,我的到来将他吵醒了。这的确是萨姆森·维林啊,但他怎么老了这么多!在他帮我登记驿马使用证的时候,我望着他一头白发,满脸褶皱,胡子拉碴,显然好久没刮过了,还有他那佝偻的背影,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什么事情,竟然让那么健壮的一个汉子变成这样羸弱的一个干老头?

“你还认识我吗?”我问道,“我们算是老相识了。”

“很有可能,”他答道,神色阴郁,“这条路挺忙,来往旅客多得很。”

“你的女儿,冬妮娅呢,她还好吗?”我继续问道。

他皱起眉头来:“谁知道呢。”

“那她结婚了吗?”我问道。

他假装没听到我的问题,继续捣鼓着手里的文件。我没再问下去,自己动手烧了壶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指望一杯果酒能让我的老朋友松松口。

我想的没错,老头还是愿意喝杯酒的。一杯酒下肚,老头脸色缓和不少,两杯酒下去,便健谈了。要么是他真的记起了我,要么是假装的,总之我听到了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你说你认识我的冬妮娅?”他说道,“是啊,谁不认识她呢,冬妮娅,冬妮娅,她那时可是个好姑娘,谁路过这里,谁不夸赞她一下呢?从没人说过她半句不好。太太们喜欢送她礼物,有时候送头巾,有时候送耳环。过路的老爷们都借故停下来,吃个午饭晚饭什么的,不过就是为了多看她两眼。脾气再大的老爷,在她面前都会软下来,跟我说话也和气了。先生,信不信由你,官差和信使能跟她一口气聊半个小时!这整个房子都是她打理的,打扫或者煮饭,她都做得井井有条。而我这个老傻子,光知道疼她。但是再疼她都没用啊,这都是天意啊。”

接着,他将故事详细地告诉了我。三年前,一个冬日的黄昏,他正捣鼓着新记事簿,冬妮娅正在屏风后面补衣服,一辆三马马车停在了门口。一个旅客,头戴着毛茸茸的冬帽,身披斗篷,一上来就问他要马,但是所有的马匹都借走了。一听没有马,那人立刻就提起嗓门,作势扬起鞭子。见惯了这场景的冬妮娅闻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甜甜地问道:“您要吃些什么吗?”果然,那人火气全消,同意等待马匹并要了一份晚餐。那人把湿漉漉乱糟糟的帽子摘下来,解开披风,脱掉大衣,原来是个身材挺拔、长相秀气、蓄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军官。他很快就跟站长和冬妮娅攀谈起来。晚餐做好的时候,马匹也到了。站长吩咐说不用喂马了,直接就给这位客人套上。但等到站长忙完回来的时候,年轻人却倒在了长椅上,几乎不省人事了,他病倒了,头疼得厉害,已经不能继续上路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老站长把自己的床让给年轻人睡。老站长想,要是明天早上还不见好,就去S市找医生。

第二天,年轻人的病又加重了。他的仆人只好骑马进城去找大夫,冬妮娅用手帕沾了醋放在他额头上,然后坐在床边一边做女工一边照顾他,寸步不离。老站长来看他,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些含糊的声响。虽然喊饿,饭菜端上来却吃不了几口。年轻人一个劲地喊口渴,冬妮娅给他端上来一罐亲手做的柠檬汁,一口一口地喂他,他却只能湿湿嘴唇。每次递杯子,他都要虚弱地捏一捏冬妮娅的手以示感谢。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夫终于到了,他给年轻人把了把脉,并用德语同他交谈了几句,一会又用俄语宣布,病人只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痊愈上路了。年轻人给了大夫二十五卢布并邀请他留下来吃饭,大夫没有推辞。他俩胃口都不错,喝了一瓶酒,双方都很开心。

又过了一天,年轻人终于痊愈了。他显得尤其开心,一会同冬妮娅说笑,一会又同老站长攀谈,不然就自己吹吹口哨同过往的客人闲聊,帮老站长登记驿马使用证。他对老站长是如此热心,不多久便赢得了站长的欢心,以至于三天后年轻人要走的时候,老站长都舍不得了。那天正好是礼拜天,冬妮娅打算去做礼拜。年轻人跟老站长道别,大方地付了食宿费,又很自然地提出让冬妮娅送他到村口,冬妮娅有些犹豫不决……

“你怕什么?”老站长说,“大人又不是狼,又不会咬人。你就跟大人一起,正好送你到教堂。”

冬妮娅上车坐在年轻人身旁,马夫跳上了马,吆喝了一声,车子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老站长就懊悔起来:我怎么能这么糊涂呢,怎么让冬妮娅就这么跟他走了呢?我是吃错了什么药?中了什么邪了?才过去半个小时,老站长便心疼起来,惶惶然地,失神落魄,终于再也忍不住,拔腿就往教堂跑去。但等他到教堂的时候,前来做礼拜的人已经散了,院子里,门口,哪里都找不到冬妮娅的影子。他又急忙跑进教堂。神父正从祭坛上走下来,执事正在灭蜡烛,还有两个老太在角落里祷告。可怜的父亲踌躇良久,终于打定主意去问教堂执事:“冬妮娅来祷告了没?”执事回答说:“没来。”站长万念俱灰地往家走,忽然想,冬妮娅会不会不懂事,自作主张走到下一站,去她教父家了呢?这可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啊。老站长在家里坐立不安,等着那少年的马车,就是冬妮娅乘坐的那辆马车回来。等到黄昏时刻,车夫终于驾着那马车醉醺醺地回来了。但他带来一个更为致命的消息:冬妮娅同那青年一道,一直往下一站走去了。

听到这消息,老头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倒在了那张他好心让出来给青年养病的床上。过去的情形历历在目,老站长终于悲伤过度,发起了高烧。驿站里暂时换了人管事,而站长本人也被送到S市里看病。说来也巧,给站长看病的恰好是给那青年看病的医生。医生告诉站长说,那人的身体好得很,根本没有病,完全是装的,他一眼就看穿了那人的心思,不过是怕日后报复,所以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管那医生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想吹嘘自己有先见之明,反正不管说什么都安慰不了老站长了。病还没痊愈,站长便向邮政局长告了两个月的假,也没对谁说什么,他便踏上了寻找女儿的路途。他从驿马使用证上得知那青年,明斯基骑兵大尉是从斯摩棱斯克动身前往彼得堡的。那个送走明斯基的车夫说:虽然冬妮娅一路哭哭啼啼的,但总的来说还是心甘情愿的。

“说不定,”老站长想,“我能把我的迷途羔羊带回来。”

怀着这一丝希望,老站长出发去了彼得堡。他住在伊兹曼诺夫斯基团的驻地,一个退役老同事的家里。刚刚安顿下来,老站长就一刻都不肯耽搁,立刻开始寻找女儿。不久,他打听到骑兵大尉明斯基就在彼得堡,住在杰蒙特饭店。站长决定去找他。

一天清晨,他走进明斯基的前厅,请求通报大人说有个老兵求见。那勤务兵正擦着上楦头的皮靴,漫不经心地说,老爷正在睡觉,十一点以前不会客。站长只好等到十一点再来。这次,明斯基本人出来见他,身穿晨袍,头戴鲜红小帽。

“老兄,你来做什么?”明斯基问道。

老站长的心怦怦跳起来,眼泪忍不住往外流,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大人,您行行好吧。”

明斯基瞥了他一眼,脸红了,抓住他的手迅速将他领到书房,随手便把门锁了起来。

“大人,”老站长继续说起来,“虽然说覆水难收,但还是希望您把冬妮娅还给我,您玩够了就好,别毁了她呀。”

“既然覆水难收,你最好还是接受现实吧。”明斯基神色狼狈,“在你面前我的确感到内疚,所以我愿意请求你的原谅。但我是不可能放弃冬妮娅的,我保证会让她幸福。再说了,你带她回去又能干吗呢。要是回去了,你们都得背着这个回忆过一辈子,何必呢。”

明斯基不知给站长袖子里塞了些什么,接着便开门把他请了出去。不知怎的,老站长就站在了大街上。

老站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终于想起来那袖子里一卷纸似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把五块卢布、十块卢布的票子。眼泪又忍不住涌上来,但这次却是因为愤怒。他把票子揉成一团,用力往地上一扔,用鞋跟使劲地踩了好几次才愤然离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来,想了一会……转过身来,但那一卷卢布票子已经不见了。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看到老站长转过身来立刻跳上一辆马车,喊了声:“快走!”老站长并没有追上去,他想回到驿站去,但回去之前,他想再见冬妮娅一次。于是,连续好几天他都到明斯基那里去。但每次勤务兵都坚决说老爷不接见任何人,推着他的胸口把他挤出门,“砰”地就把门关上了。老站长在门口站了许久,但最后只能失望而归。

就在同一天晚上,老站长刚从教堂做完祷告出来,正沿街走着,突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去。老站长立即认出了坐在车里的明斯基。那马车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前,老站长看着明斯基下车上了楼。一个念头从老站长脑子里闪过。于是他转过身,同门口的车夫攀谈起来。

“老兄,这是谁家的马车?”他问,“不是明斯基的吗?”

“是啊。”车夫回答,“你要干吗?”

“是这么回事,你家老爷吩咐我送张条子给他的冬妮娅,可我记不得他的冬妮娅住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这儿,第二层。不过,你的条子来迟了,老兄!现在,老爷本人已经在她那儿了。”

“哦,不打紧,谢谢了啊,我上去还有点别的事。”老站长一面谢过他,一面朝着门口走去。

门关着。他按了门铃,一颗心沉沉地等了几秒钟。钥匙响了,门对他打开。

“阿芙朵琪娅·萨姆松诺夫娜住这儿吗?”

“是这儿,”年轻的女仆回答,“你找她有什么事?”

站长不答腔,走进客厅。

“不行!不行!”女仆在后面叫起来,“阿芙朵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有客。”

站长当作没听见,一个劲儿地朝前走。第一间房间暗着,第二间也是,老站长的心怦怦直跳,终于第三间房亮着灯。门没锁,他站在门口,看到明斯基背对着自己坐在椅子里。他的冬妮娅坐在明斯基手边,穿着锦衣华服,戴着珠宝玉石,像极了英国皇家贵族。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明斯基,戴着戒指的手指缠绕一缕乌缎似的发丝。老站长站在门口发蒙了,他从未见过女儿这般美艳,竟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

“谁呀?”冬妮娅问了一声,没抬头。

老站长没吭声。冬尼娅没听到回答便抬起头,这时,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毯上。明斯基也吃一惊,弯下身去扶她,然后,眼角余光扫到老站长的身影。明斯基愣了一愣,放下冬妮娅,气势汹汹地向老人走过来,面色不善。

“你想干吗?”明斯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阴魂不散!找死吗?滚!”说罢,用力推了老人一下。老站长一个趔趄,跌了出去。

老站长回到住处,跟老同事讲了这一趟的遭遇,老同事气不过,让他去城里告状。老人叹了叹气,只摆了摆手,说了一句:“算了吧。”没过两天,老站长就离开了彼得堡,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操旧业。

“都三年了,”最后他说,“我失去了冬妮娅,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死了可有善终?活着又是否安好?像她这样被拐走的傻丫头实在是太多了,这些纨绔子弟,前一刻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地供着,玩腻了又随意丢弃,不管死活。我的冬妮娅啊,她要是还活着,可能也是这个下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时候想到这,心一横,就想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就是我的朋友,老站长的故事。他向我讲这故事的时候,几次哽咽,泣不成声,提起衣角猛擦眼泪,就像是季米特里耶夫的叙事诗中的那个热心肠的杰连季一样。也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吧,老站长足足喝了五杯,不停地淌眼泪。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禁难过起来,长久地为老站长的遭遇难过,也为可怜的冬妮娅难过。

前不久,又是一次机缘巧合,我路过老地方,听说老站长打理的驿站已经撤掉了。我一心念着老站长,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于是辗转托人打听,又租了几匹马,到了乡下。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刚过了收割的季节,天上灰蒙蒙的,冷风在空旷的田野上肆虐着。进村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把马拴起来。门厅里(可怜的冬妮娅曾经在这儿吻过我)走出来一个胖婆娘,我问她关于老站长的事,她满不在乎地告诉我说那老头已经死了一年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一位酿酒师傅,她就是那酿酒师傅的老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为我白白花掉的七个卢布惋惜起来。

“他怎么死的?”我问那胖婆娘。

“喝酒醉死的,老爷!”

“他埋在哪里?”

“就在村子边上,挨着他老伴的坟。”

“带我到他坟上去看看行吗?”

“当然行了!万卡,你跟那小猫玩够了没有,来,领这位老爷上坟地去,就是那个老站长的坟。”

一个穿着破烂的独眼小男孩闻声向我跑了过来,带我去看老站长的坟。

“你认得过世的老站长吗?”路上我问他。

“当然认得了,他还教我们吹口哨呢!有的时候他从酒店走出来,我们跟在背后,口里叫:‘爷爷!爷爷!给几个核桃吧!’他就把核桃分给我们吃。他老是跟我们玩。”

“过路的旅客记得他吗?”

“现在很少有旅客过来了,陪审官倒是有时候来,可他们又不管死人的事。不过夏天有位太太来过,还特意去他坟上看了呢。”

“什么样的太太呢?”我好奇地问。

“长得特好看,”小孩回答,“她坐六匹马拉的车来的,带了三个小少爷、一个奶妈、一只哈巴狗。人家告诉她,老站长死了,她就哭起来,对她的孩子们说:‘你们在这儿乖乖待着,我去坟上看看就来。’我走上前去自告奋勇给她带路,可那位太太说她自己认得路,还给了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多好的一位太太呀!”我们到了坟地,那是一块光秃秃的地方,没有围栅,立了许多十字架,没有一棵树。我从没见过如此凄凉的墓地。

“这就是老站长的坟。”小孩对我说,他跳上一个沙堆,沙堆上埋了个黑黑的十字架,头钉了个铜圣像。

“那位太太也来过这儿吗?”我问。

“来过,”万卡回答,“我远远地望着她,看到她跪在坟前,哭了很久。后来她回到村子里,把村上的神父叫过来,两人说了很久的话,然后坐车走了。”

我也给了这小孩五戈比,不再后悔这次旅行了,花掉的七个卢布也不觉得可惜了。

(李君茜  译)

点赞(0) 打赏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热门产品

谜男方法(The Mystery Method)【中文版】【Mystery】|谜男方法,The Mystery Method,Mystery,男方,the mystery method,中文版,mystery
谜男方法(The Mystery Method)【中文版】【Mystery】
冷读术(精简版本)|冷读术,精简,版本
冷读术(精简版本)
把妹达人2[1].游戏规则(Rules of the Game)【Neil Strauss】|把妹达人,把妹游戏规则,Rules of the Game,Neil Strauss,把妹达人2,游戏规则,rules of the game,neil strauss
把妹达人2[1].游戏规则(Rules of the Game)【Neil Strauss】
追求有术之撩汉指南-310页|撩汉指南,撩汉攻略,追求,有术,之撩汉,指南,310页
追求有术之撩汉指南-310页
追求有术之撩妹指南-288页|撩妹指南,追求,有术,之撩妹,指南,288页
追求有术之撩妹指南-288页
术中电烧伤的预防与处理|电烧伤的预防,电烧伤的预防与处理,电烧伤的处理,术中电烧伤,中电,烧伤,预防,处理
术中电烧伤的预防与处理
《盆底康复-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的诊断治疗》培训课件ppt(69页)|盆底康复,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诊断,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治疗,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培训课件,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培训,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课件,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诊断治疗,盆底,康复,功能,障碍性,疾病,诊断,治疗,培训,课件,ppt(69页)
《盆底康复-盆底功能障碍性疾病的诊断治疗》培训课件ppt(69页)
面诊手诊背诊舌诊腹诊...课件|面诊课件,手诊课件,背诊课件,舌诊课件,腹诊课件,诊断课件,面诊手诊背诊舌诊腹诊,课件
面诊手诊背诊舌诊腹诊...课件

历史上的今天:04月29日

为何在高速上很多司机车速只开到90~100公里/小时?说出来别不信

为何在高速上很多司机车速只开到90~100公里/小时?说出来别不信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速度保持在90~100公里/小时的,一般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新手司机,不敢跑快,毕竟各方面不熟悉,另一种人是老司机,性格比较沉稳谨慎,开车把安全放在第一,从不与人抢道,也很少超车,只是安安静静地开车,毕竟老司机见多了各种事故。我自己还是新手的时候,上高速也不敢跑快,最初都是跑80~100公里/小时的速度,但后来我发现这

2023年五一国际劳动节 祝福语文案 高清唯美图片 劳动创造未来

2023年五一国际劳动节 祝福语文案 高清唯美图片 劳动创造未来五一劳动节快乐创意祝福语千朵玫瑰给你,要你好好爱自己;一千只纸鹤给你,烦恼永远离开你;一千颗幸运星给你,好运一直围绕你!祝劳动节好运。水在流,鱼在游,忘掉所有的忧愁,风在吹,雨在下,很想让你笑一下,天有情,地有情,祝你时刻好心情,愿劳动节开心!五一劳动节,祝您:春风得意有来头,悠闲自得有奔头,心情舒展你眉头,快乐涌上你心头,烦恼抛在脑

国内的高速公路有限120的,有限100和80的,为何有多种不同的限速

国内的高速公路有限120的,有限100和80的,为何有多种不同的限速我喜欢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速度快、时间短、开车轻松,不必担心有行人或者非机动车辆横穿马路,也不必担心有人逆行、掉头,那种高速行驶的感觉真的很爽。我讨厌在高速公路上设置不同的限速,原本120公里/小时的限速,一会变成100公里/小时,一会又变成80公里/小时,那么好的路,开个80公里/小时,跟国道一样,实在是浪费。2023年春节期间,

法律常识:长途客车凌晨2点-5点不能在高速公路上运行或实行接驳运输

法律常识:长途客车凌晨2点-5点不能在高速公路上运行或实行接驳运输根据《道路旅客运输企业安全管理规范》规定,夜间上路行驶的客运车辆必须在凌晨2点至5点之间停在附近的安全区域。第三十八条 客运企业在制定运输计划时应当严格遵守客运驾驶员驾驶时间和休息时间等规定:(一)日间连续驾驶时间不得超过4小时,夜间连续驾驶时间不得超过2小时,每次停车休息时间应不少于20分钟;(二)在24小时内累计驾驶时间不得超过

电缆保护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电缆保护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我们大家都知道电缆保护管,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它有什么具体的好处,今天万达塑业就告诉您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电缆保护管简直电缆铺设主有三种方式,直埋、地道、穿管,这3种途径中源于穿管偶舍开工便利节省时间,同时维修轻快 ,超前预埋又可,用去渠道小,也能防止其他管线对电缆的影响。电缆保护管耐性好,能

万达塑业cpvc电缆保护管被广泛应用于市政工程

万达塑业cpvc电缆保护管被广泛应用于市政工程      唐山万达塑业有限公司生产的cpvc电缆保护管被广泛应用于市政工程,cpvc电缆保护管可以按用户的不同要求,设计成满足各类承受内,外压力要求的管道,减少故障概率,提高整条管线的安装质量,磨阻系数小,水力流体特性好,而且管径越大其优势越明显,反之,在管道输送流量相同的情况下,工程上可以采用内径较小的夹砂玻璃钢管代替

热门专题

中源管业|中源管业,中源管业公司,中源管业有限公司,中源管业电话,中源管业地址,中源管业电力管,中源管业mpp电力管,中源管业cpvc电力管,中源管业pe穿线管
中源管业
大理科技管理学校|大理科技管理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大理市科技管理中等职业技术学校
大理科技管理学校
云南巨榕教育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云南巨榕教育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巨榕教育集团,巨榕教育
云南巨榕教育投资集团有限公司
APP开发|app开发_app开发公司_app软件开发_专业app开发_云南app开发公司_app定制_原生app开发定制
APP开发
小程序开发|微信小程序,小程序开发,小程序,小程序制作,微信小程序开发,小程序公司,小程序开发公司,分销,三级分销系统,分销系统
小程序开发
自考本科|自考本科有用吗,自考文凭,自考本科文凭,自考文凭有用吗,自考本科文凭有用吗,自考文凭承认吗
自考本科
卓越综合高中|卓越综合高中
卓越综合高中
昆明网站建设|昆明网站建设,昆明网站开发,昆明网站建设公司,昆明网站建设价格,昆明网站设计,昆明网站制作,网页设计,高端网站建设,高端网站设计
昆明网站建设

微信小程序

微信扫一扫体验

立即
投稿

微信公众账号

微信扫一扫加关注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