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血溅坤宁宫

一、神肉

　　康熙年间，这天天还没亮，大臣们就来上早朝了。

　　早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坤宁宫去吃神肉。肉端上来不久，康熙抬头扫了一眼群臣，看到光禄寺卿桂贞坐在地上不住地扭动身体；表情十分痛苦。康熙连忙询问，桂贞叩头道：“万岁，臣生了癣疥，身上奇痒难耐。”

　　桂贞的妹子，就是康熙的祥妃，不久前去世了，因此，康熙对桂贞很体恤。康熙刚好也患过疥疮，就立刻宣来给自己治病的太医为桂贞诊治。

　　没想到，快要吃完神肉的时候，桂贞突然用手抓住喉咙，痛叫着扑向身旁的大臣富杰，怒骂道：“汉狗，你竟敢毒害我！”

　　康熙大惊，忙喝令住手，可桂贞如同疯狗，连皇上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只听富杰一声惨叫，桂贞已一口咬住了他的右颊。

　　大臣们慌忙拉开两人，桂贞的脸憋得青紫，嘴里嘟囔着“鼻烟、鼻烟……”翻滚几下，就僵直不动了。大臣们上前一看，桂贞已经死了，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流出，流到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只翡翠鼻烟壶上。富杰捂着流血的脸，痛得说不出话来。

　　康熙脸色煞白，急命九门提督董襄过去查看。说起桂贞与富杰的恩怨，由来已久。富杰原本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被桂贞南下征战时掳掠为奴。他偶然被一位亲王赏识，提拔做了官。桂贞的父亲去世时，富杰披麻戴孝，以家奴的身份敲鼓迎宾。康熙知道后，大为不满，认为桂贞羞辱了朝廷大臣，申斥了他不算，还亲自拨款，解除了富杰的奴籍。桂贞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董襄翻动桂贞那具扭曲变形的尸体，摇了摇头。他办案无数，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状如此恐怖。

　　此时，富杰已经包扎好脸上的伤口，他惊魂未定地跪倒在康熙面前，说：“万岁，臣跟桂大人早已和好。那个翡翠鼻烟壶，就是我送给他的寿礼。”

　　康熙点了点头，突然，他看到董襄从桂贞身上拿起一块方方正正如手帕般大小的东西，就要了过来。那东西颜色暗沉，像是一块厚布，又像是一块厚墩墩的草纸。康熙闻了一下，浓烈的作料气味扑鼻而来。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擦刀子的纸？你们手里都有吗？”

　　群臣只好各自掏出带来的“纸片”，把其中的秘密告诉康熙。原来，这些是特别制造的加厚高丽纸，吸附力强劲，上面浸透了作料。

　　康熙恍然大悟：这神肉其实就是白水煮猪肉，要命的是，不放一点儿作料，而大臣们都养尊处优惯了，长年累月一大早吃一大块肥猪肉，哪里吃得下？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个法子，拿秘制的加厚高丽纸，用各种作料蒸煮浸透了带到朝房，吃神肉时再拿出高丽纸，反复擦抹刀子，这样，油腻腻的刀子上就沾染了作料的滋味。几十年里，大臣们就是用这法子解腻的。

　　这时候，董襄查看完桂贞的尸体，说：“万岁，桂贞显然是被毒杀的。什么毒，一时还查不出来。”神肉自然没有问题，康熙拿着这几十块高丽纸一一细看，发现颜色气味都差不多，唯独桂贞的那张呈现出深深的姜黄色，味道也有一点儿辛辣。

　　康熙把那张高丽纸撕成几块，放进几个汤碗里，注满开水，然后打发小太监去抱几只猫来，分别喝那几碗调料汤。等了半天，几只猫依然活蹦乱跳。

　　董襄捏了捏那个翡翠鼻烟壶，他想起了桂贞临死说的话，难不成是这鼻烟有问题？满朝大臣都知道，桂贞吸鼻烟成痴，刚才吃神肉前还在猛吸。董襄想了想，打开鼻烟壶的盖子嗅了嗅，可也没见异常。

二、蘑菇

　　当天退朝后，董襄赶到桂贞家。桂家的排场大，厨房就有四五个，厨子几十人。为桂贞调制高丽纸的是个小厨子，案发后就不见了。

　　董襄来到小厨子的卧房，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窗台上摆着一个长条瓷盆，里面栽种了几株植物，黄艳艳的像是一朵朵大蘑菇，辣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跟随进来的厨房总管告诉董襄，这叫“纹毒伞”，具有消油解腻的功效。那小厨子是几个月前来投身的。桂贞的性格暴躁阴狠，在家里养了不少豹子。上个月，因为这小厨子一碗羹汤做得不合心意，桂贞竟要把他扔进豹房里喂豹子，还是豹房总管一再哀求，才饶了他。

　　董襄对中医药有些研究，小厨子用纹毒伞解除油腻，并无不当。小厨子失踪，也许是怕遭到牵连获罪。董襄提出要见豹房总管，却得知他上个月已经死了。

　　案子还没有头绪，董襄居然也染上了疥疮，康熙依然指派自己的太医为他诊治。太医叫佟世维，开完药后就跟董襄在客厅里闲谈，聊起了一些失传已久的古药方。佟世维说得兴起，随手掏出一本厚厚的旧册子，说是恩师传下来的。里面的很多记载，《本草纲目》里都没有。

　　董襄接过旧册子翻看，佟世维则站起身，打量着四壁悬挂的书画。

　　佟世维在一幅《春归》画前停步不动，看来非常喜欢。董襄说：“佟太医也对书画感兴趣？这幅画是江南才俊吴十元所画，我也是无意中得来。”佟世维请求把这幅画转让给自己，价钱随便开。董襄笑了：“拿你这本医书来换，你可舍得？”佟世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送走了佟世维，董襄抱着那本医书看了又看，冷汗顺着额头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董襄接到密报，桂贞家那个小厨子找到了，不过他已经死了，据说是在赌场的斗殴中丧生。

　　几天后上早朝，董襄奏明皇上，桂贞一案的凶手已现形，就是富杰！富杰还要争辩，董襄拿出了那本医书，对富杰说：“纹毒伞本有溶解肉油之效，若和中药羌活相遇，能几十倍加速肌肉溶解，令人瞬间窒息而亡！而羌活正是治疗疥疮的主药。有人指认，桂贞家的小厨子本是你家奴仆，几个月前被你赶出门去。为什么他离开你后就投身到了桂家？而且恰巧在桂贞染上疥疮的时候敬献了浸透纹毒伞的高丽纸？请富大人给个合理解释！”

　　富杰吓得跪倒在地，喊了半天冤屈，却无力辩驳。康熙略一思忖，吩咐侍卫拿下富杰。

　　富杰被带走了，他很不甘心，回头高喊道：“万岁，老臣冤枉啊！我哪知道桂贞会得疥疮？”

　　董襄顿时愣了一下：对啊，富杰咋知道桂贞一定会得疥疮？

三、鼻烟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巴图鲁”摔跤大会，满朝权贵倾巢出动来瞧热闹。

　　康熙兴奋难耐，催着身边的人也去玩。佟世维不肯下场，众人却不由分说，扯着他下了场子，扒下了他的衣服，只见佟世维身上疤痕累累，右胳膊上却系着一块孝布。

　　康熙很纳闷，他没有听说佟世维家里有人去世啊！佟世维忙跪倒回话，说自己的养父正是桂贞府上的豹房管家佟六，才去世不久，因为皇上叫自己御前服侍，不必担忧，可又不敢失了为人子的孝道，所以贴身戴孝，无心玩乐。

　　康熙连连点头，董襄却很奇怪：男左女右，佟世维丧父，孝布应该系在左臂才是，怎么系在右臂？以他的谨慎，不会如此疏忽吧，难道是在为别人戴孝？

　　三天后上早朝，大臣们照旧吃神肉，可再也没人敢耍小聪明想窍门了，都在咬牙攒眉吞咽着。

　　董襄突然请求康熙宣召佟世维，并赐给他一方神肉，说像佟世维这样的忠臣孝子，应该得到皇上的奖赏。康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董襄见佟世维吃了几口神肉，就递过一碗姜黄色的汤，说：“佟太医，听说你也患了疥疮？来，这肉太油了，喝碗汤解解腻吧。”

　　佟世维脸色突变，强笑道：“谢谢董大人，这汤您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可是，董襄把汤碗强硬地递到了佟世维的嘴边。佟世维脸色煞白，手一抬，打翻了汤碗。董襄朝康熙跪倒，说：“万岁，害死桂大人的真凶查到了。跟富杰没关系，是太医佟世维！”

　　满朝上下都大吃一惊，康熙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康熙记得清清楚楚，祥妃病重在床，一直都是由佟世维医治的。祥妃临终前还特意嘱托哥哥桂贞，说佟世维为自己的病没少出力，以后要多关照他。佟世维怎么会恩将仇报谋杀桂贞呢？

　　董襄解释说：“富杰在桂贞府上安排了一个小厨子，原本是为了打探讯息，这个机会被佟世维抓住了。‘同时，天赐良机，万岁爷您得了疥疮！”康熙越听越糊涂，自己得疥疮和桂贞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董襄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翡翠鼻烟壶，说：“万岁爷曾盛赞佟太医忠心，他在给您换药的时候，把您疥疮脱落的痂都收好了，可您知道他拿这些落痂干什么用吗？佟太医把这些落痂焙干了碾成粉末，掺到了鼻烟里，然后转托富杰把这个鼻烟壶送给了桂贞。

　　“桂贞吸了这些鼻烟，才会染上疥疮。所以，我也不幸染上了疥疮。而佟太医的疥疮，则是几天前在‘巴图鲁’摔跤大会上，我悄悄往他的衣服里子弹了些鼻烟粉末。

　　“佟太医满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朝廷查不出是什么毒，可惜他过于喜爱那幅画，一时忘情跟我交换了医书！” 佟世维脸色铁青：“我与桂大人无仇无怨，为什么要害死他？”董襄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你的生父，就是江南才俊吴十元！”

　　四、仇恨

　　二十多年前，桂贞南下征战，掳掠了很多南人为奴，其中就有吴十元和富杰这对好朋友。富杰很快得到机会出人头地，吴十元也在桂府做了教书先生。后来，吴十元获罪，桂贞暗中弄死了他，又把他的儿子扔进豹房。豹房总管佟六和吴十元的私交很深，就从豹嘴里抢下了孩子，偷偷带到府外抚养长大。这孩子就是佟世维，他那满身的疤痕，正是豹子撕咬的。

　　佟世维哈哈狂笑：“不错，桂贞害死我生父，又害死我养父，我处心积虑要报这血海深仇！那小厨子感激我养父的救命之恩，甘愿帮我调制那高丽纸。杀人一事，富杰毫不知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他端起汤碗，把剩下的调料汤都喝了下去，随后便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了。

　　康熙大惊失色。董襄又说：“现已查明，富杰大人跟此案无关，实属被人利用，请万岁定夺。”康熙点点头，掩面而去。

　　董襄心里却没有丝毫破案的喜悦。那佟世维的亲娘，正是祥妃。她跟吴十元学习琴棋书画，日久生情，暗中生下了佟世维。桂贞恼怒至极，重金贿赂了官里检验处子身的医官，逼迫妹子进了宫。佟世维在外面长大，机缘巧合下学了一身高超的医术，富杰就举荐他进宫做了太医。祥妃郁郁一生，没想到才跟佟世维母子相认，她就病逝了，佟世维只得暗中为生母戴孝。万万没料到，祥妃临终前对哥哥的一番叮嘱，竟暴露了佟世维的身世。桂贞恼恨佟六违命，又害死了他，也点燃了佟世维心中复仇的烈火。

　　董襄暗暗叹息：自己把案子猜得八九不离十，富杰才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没有参与毒害人命，可也难辞其咎。而祥妃已经下葬皇陵，往事随风，朝廷满汉之争风起云涌，难道我会多嘴掀起泼天风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