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期]能源转型如何影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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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弃郁亲述｜

你好，我是徐弃郁，欢迎来到《全球智库报告解读》。

这一期智库报告解读我们换个话题，先不聊中美了。现在北方天寒地冻，我们聊一下有关能源的话题，就是能源转型（Energy Transition），也有译成能源过渡。最近两年，我和我的团队发现，全球各大智库对这个话题的关注度都相当高，认为能源转型的大趋势基本上定了，产生的震动将是长期的。我们中国在里面既是一个推动者，同时也受到它的重大影响。说白了，这个趋势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

一、能源转型是怎么回事？

那说到这里，能源转型到底是什么？简单地说，现在世界上热议的能源转型实际上是能源结构的转型。什么是能源结构呢？就是我们消费各种能源的比例。举个例子，100年前人们用的能源主要是木头和煤炭，后来变成石油和天然气为主了。这就是能源转型。

那我们现在的能源转型，主要就是化石能源（包括煤、石油、天然气）在能源结构中的比例要明显降低，风能、太阳能这些可再生能源发电的比例大大增加。一句话，就是从依赖化石能源向依赖清洁电能的转变。

如果想要用最快的速度了解这个大趋势，我带你看一份麦肯锡公司的报告，叫《2019全球能源视角》，相当于是一张全景态势图。这个麦肯锡公司严格来说不算智库，但它作为全球战略咨询行业的龙头，实在太有名了。它的东西我们肯定要关注。这份报告讲的是全球能源的大趋势分析，开篇第一句话就是结论性的：全世界的能源体系正在经历快速转型。然后给出了几项大的预测：

第一，2035年以后全球化石能源需求曲线趋平。它说，100年来，世界对化石能源的需求一直在快速增长，但这种增长已经接近尾声。大约2035年以后，虽然经济和人口还在增加，但能源需求的增长曲线开始进入一个平台期。为什么呢？主要因为可再生能源（像太阳能、风能等等）的利用大大增加。

第二，对电力需求大大增加。它预计从现在到2050年这30年时间里，全世界对电力的需求要增加一倍。

第三，天然气需求在能源需求结构中的比例有所增加，但2035年以后也会进入平台期。

第四，石油需求每年的增幅将大大放慢，世界对石油的需求将在2030年左右达到顶峰，然后逐步下降。

这四项大的预测很厉害，就像画画一样，几笔草图，未来的轮廓出来了。那就是能源需求的总量和结构都在发生变化，而且变化的时间节点也出来了2035年左右，我们到时要记得验证。

不过麦肯锡这份报告提供的是一份全景图，主要是让你对未来趋势有个大体印象，对具体领域没有深入下去。你要是想知道能源转型的一些具体情况，我带你来看第二份报告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去年8月发布的《未来石油需求的地缘政治影响》。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这家智库你可能还有印象，我上一讲介绍过，它是英国最资深、最有份量的智库，在全球顶尖智库里排名第二。这份报告对能源转型的一些问题就分析得很深了。

比方说，为什么现在出现了能源转型的趋势？报告说，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环境保护和全球气候变化的压力。石油、煤这些化石能源的污染和碳排放太厉害，世界各国再这么用下去，环境肯定受不了。这是最重要的。

第二个原因也很关键，那就是可再生能源的成本大大降低。我们都知道太阳能、风能是现在主要的可再生能源，现在说能源转型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这部分能源的利用大幅度增加。但原来为什么不行呢？成本太高，现实当中没有利用价值。现在它们的成本降得很厉害，报告举了几个数据，像利用太阳能的光伏电池和模组从2009年底到现在，10年之内跌了多少？跌了80%。风力发电的那种风电涡轮机降了30%～40%。成本这么大幅度下降，当然用它们的动力就越来越强。

报告说到的第三个原因可能和你我都有关系，那就是电动汽车技术的发展。这里面最关键的可能是电池技术，这份报告说2010年到2016年之间，电动汽车的电池成本下跌了73%。这样一来，电动汽车的竞争力就相当强劲了。这份报告还专门指出，现在中国在力推电动汽车，这个政策你可千万不要小看，它的影响面决不光是中国，而是全球性的，对内燃机（ICE）汽车有一种挤出效应。比如德国宣布将从2030年起停止生产内燃机汽车，英法也宣布从2040年起停止内燃机汽车的生产和销售。甚至连印度都宣布了，2030年起在印度销售的所有新车必须是电动汽车，内燃机汽车干脆不让卖了。另外像其他的一些技术进步，比方说氢燃料电池技术等等，也在对传统的内燃机汽车形成压力。

所以报告认为，在上面这些因素的冲击下，化石能源特别是石油，长期来看可能不再是全球能源结构的主体。能源经济正在经历从化石能源到可再生能源和低碳电力的过渡，而且这个进程的速度和深度被能源机构严重低估。

它的结论是，这种能源转型具体的进程可能会受到很多变量的影响，但从长期来看，大趋势已经定了，不用再怀疑。应该说，这种看法在一些顶尖智库当中是比较普遍的。

那接下来的问题是，这种转型有什么影响呢？

二、能源转型的影响和冲击

对于全球能源转型的影响，很多智库都在讨论。我综合起来说几点：

总体来说，好的影响主要是对环境保护好，这一点就不用我多说了。

另外还有对产业的影响非常大。我们说，能源转型绝不是换一种能源来用那么简单，它涉及的是一系列的部门和企业，特别是大量的基础设施需要进行改组甚至重建，实际上是工业体系的改组。我这里插一个例子，比方说风力发电是新能源吧，但你要知道风电是很难用的。我到国家电网去讲课的时候，有电力专家就告诉我，风电技术早就有了，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用起来呢？因为它太不稳定，基本上没法用。要用风电的话得把现有的输电系统进行大的改造，它的电力并网、存储这些环节的问题都要解决。所以风电可不只是竖几个风力涡轮机在那里发电，它涉及到一个系统性工程，基础设施的投入是非常大的。从这个例子你就可以看出来，能源转型对整个产业的牵动、影响有多强。

除了对产业的影响，能源转型还会影响到一些地区的政治和社会稳定，而且冲击会非常大，特别是世界油气资源最集中的地区中东（就是我们说的西亚北非）。前面我和你说的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那篇报告也涉及到了这个话题。它说，能源转型对那些严重依赖石油和石油产品出口的国家提出了严重挑战，如果这些国家不能减少这种依赖，不能实现经济多元化，那后果会非常严重。这些国家的政治和社会会出现强烈动荡。

你看，这个逻辑是很清楚的。中东有些国家很富，但主要都是靠卖石油。那能源转型真的发展下去，对石油需求没那么高了，这些国家的经济肯定会受到影响啊。这个不需要多解释。

但你要再往深里看，可能问题更严重。中东一般给我们的印象是乱、冲突、动荡，好像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消停过。不过你仔细看会发现，以前中东虽然乱，但矛盾焦点主要还是在国家之间，像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打来打去，然后伊朗和阿拉伯国家也明里暗里较量，背后控局的当然还是美国这些大国。所以整个局势虽然乱，但还是有数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乱是自下而上的，主要从社会层面掀起来，不好控制了。2010年中东国家爆发阿拉伯之春以后，这种特点就非常明显。那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地区经济发展相对停滞，劳动人口过剩。那你想，全球能源转型再深入下去，这种矛盾肯定更尖锐。

讲到这里，我给你介绍一份欧洲与全球经济治理实验室（Bruegel）的报告，这个智库在比利时，成立没多久，但研究质量非常高，业内影响飞速上升。这份报告的题目就叫《全球能源转型对中东北非油气生产国的影响》，专门讲这个问题。它说，中东那些主要产油国非常依赖石油，像沙特阿拉伯（石油界的龙头）2017年国家财政收入的67%靠石油、天然气出口，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国家财政的60%靠油气出口，科威特的这个比例是多少呢？达到90%！这么大的依赖，那能源转型继续发展的话冲击肯定很大。按这份报告的说法，这些国家到2040年左右，国家收入累计减少25%～40%。这确实是有点恐怖。

但问题只是收入少了吗？当然不是，还有一个人口结构的因素。像中国、日本、欧洲这些国家都存在人口老化的问题，中东国家正好相反，年轻人太多了。这份报告列了个数据：中东国家1990年以来人口增长很快，年增长2%，明显超过世界平均数。结果就是这些国家的年轻人口比例最多，而且现在60%的人口都是25岁以下。报告预计，光是2025年，中东国家新增加的待就业人口有多少呢？有2000万。一年就多出2000万年轻人要找工作。所以你看，经济下滑，人口却在快速膨胀，这个问题就比较可怕了。

这还不够，这份报告又指出了一个新的因素，那就是这些国家现在主要靠公共部门来吸收这些年轻劳动力。研究发现，中东这些产油国经济结构单一，全靠几个大的国有能源企业，中小企业非常一般，所以年轻劳动力找工作怎么办？靠公共部门来吸收。公共部门靠什么发工资？就是国家财政。所以实际上全靠国家财政在撑着。

我给你举个例子，伊拉克在2003年的时候公共部门有120万人，2016年有多少人了呢？300万人，这300万人一年的工资开支大约是300亿美元。那伊拉克一年卖石油天然气的收入是多少呢？也就是500亿美元。所以你看，卖石油天然气的钱大部分都用来开这些人的工资了。

你发现没有，这就形成了一个很脆弱的链条：每年那么多年轻人要找工作怎么办？（这些年轻人找不着工作国家就会乱的）国家公共部门来吸收。公共部门的钱哪里来？国家财政出钱。国家财政的钱哪里来？主要靠石油天然气出口。所以最后兜底的就是石油天然气，特别是石油。那我前面都给你介绍过了，能源转型已经是大趋势，石油的需求长期看肯定下滑，这兜底的还能确保兜底吗？那兜不住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就不用我多说了。就好像你看到地底下的地壳岩石层已经错位了，你就知道地面上一定会发生强烈地震。我插一句，我们《全球智库报告解读》说的看清大趋势，关注的主要就是这种事物底层的变化。

这份报告最后的结论是，在全球能源转型的大趋势下，中东地区出现更大动荡很可能在所难免。所以若干年以后你回头看现在，很可能会说：我当时觉得中东已经够乱了，现在来看这还只是开始。

讲到这里，你可能会问，徐老师，你说的是中东那些产油国会出现更多动荡，那和我们中国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当然有，而且非常大。说一个最明显的关联，我们用的石油大部分来自中东，而且我们在中东有大量投资，很多国有资本、民营资本还在往那里去，我就不说具体数字了。所以它那里的动荡要是进一步升级，我们的利益当然受冲击。如果你是做海外投资的，那我说的这种大趋势带来的风险（这个在10年左右可能会明朗化）就得考虑在内了。

但是，全球能源转型对我们还有一种更大、更深层的影响。那就是今天讲座的最后一个部分：大国竞争的重新洗牌。

三、大国竞争的重新洗牌

你如果看国际评论，会发现有一个说法叫石油政治，或者叫石油地缘政治。什么意思？就是石油（或者再广义一点说是能源）不是一种一般意义上的商品，它是特殊的战略物资，是大国之间战略博弈的一个焦点。那石油这种地位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里我稍微插几句历史。石油这种地位从20世纪初开始，如果一定要给个更精确的时间，那就是1912年，英国建出第一艘完全用柴油作燃料的主力舰伊丽莎白女王号。我在《英国简史》最后一讲提到过这艘舰。要知道，当时的英国可没有发现石油，而中东产石油。所以一位英国高官的评价是，从这艘舰开始，中东可就和大英帝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当然不光是英国，其他大国的工业和军事也离不开石油了，石油政治就此开始。

到美国当老大的时候，在中东的石油问题上绝对不含糊。我不说美国怎么为石油打仗，冷战时期怎么和苏联在中东竞争，就给你看一下这张历史照片。这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和沙特老国王在美国一艘军舰上秘密会晤，为什么是秘密的？因为罗斯福背着英国，密谈当中明确由美国给沙特提供军事保护。要知道二战当时还没结束，美国就开始布局抢英国在中东的地盘。所以石油政治，或者说大国围绕石油展开的战略竞争一直是国际政治里面的一条红线，平时看不见，但非常重要。

好，我们再回到现在的话题，石油政治已经一百多年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前面讲的全球能源转型会影响这种石油政治吗？如果影响，那我们中国会怎么样？

带着这几个问题，我们看两篇报告。第一篇是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2019年9月发布的，这家智库是业内兴迈，我上一期介绍过。这份报告的题目很有意思，叫《能源势力范围》。我们以前不是老说大国争夺势力范围吗？现在把能源和势力范围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了，一看就知道，这是讲大国竞争的。

这篇报告关于大国之间的能源竞争讲了不少，有兴趣可以看一下报告。但有意思的观点主要有两个：

第一，世界的能源关系正在改变。什么意思呢？它说，过去的30年里，各国之间的能源关系是开放的，是市场化的。换句话说，你只要有钱，想买多少能源就可以买到。但是这种情况，时间不会长了，能源关系会变得政治化。为什么？因为大国竞争，特别是美国和中俄的竞争已经成为大背景。

第二，能源会成为大国竞争的重点。你可能会说，这一点听起来不新鲜啊，石油政治100多年来都是这样的。但它强调的是，以前的竞争主要是控制和争夺能源产区和能源通道，但现在随着全球能源转型，能源就不光是竞争对象，还成了竞争工具，大国可以通过能源来扩大势力范围。

就拿中美俄三国来说：俄罗斯是能源出口大国，这不用说了；美国原来也依赖中东石油，现在因为页岩气、页岩油革命，它不仅不用依赖中东石油，自己也成为了世界油气生产大国，所以美俄两国都可以拿能源作为工具，甚至是武器。那中国怎么样？要从传统能源的角度来看，中国并没有优势，你肯定知道，中国对进口石油天然气的依赖度早就很高了，而且也不光是石油天然气，整体能耗也相当大，从2009年起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费国。我这里补充一个数据，2018年中国消耗的工业能源占世界的多少呢？29%！差不多三分之一了。

那中国的能源竞争力来自哪里呢？这篇报告认为，全球能源转型给了中国机会。中国在新能源利用方面动作非常迅速，无论是用太阳能、风能，还是推广电动汽车，我们都跑在前面。这里我给你说一个国际能源署的数据，他们预测在2019－2024年这个时间段里，世界新增加的可再生能源中，中国要占到40%，而电动汽车的使用量则将占到世界的50%。你就可以看出来，在这一波能源转型过程中，中国的步子大，体量大，所以这家美国智库就非常担心，中国很可能成为这场全球能源转型的领导力量。如果再加上俄罗斯在石油天然气这些化石能源方面的优势，那美国在全球能源中的主导地位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家智库报告的结论是，全球能源转型意味着大国能源势力范围的大洗牌，中国突然变得有机会了，美国一下子感到压力很大。

这就是全球能源转型开始以后，能源政治，或者说大国能源竞争发生的新的、宏观态势变化。当然了，能源转型带来的肯定不只是宏观变化，实际上大国竞争的重点也在变。以前大国能源战略竞争，重点就是控制那些油气资源丰富的地区，比如中东。那现在还是这样吗？别的先不用说，你看美国，原来是要死死控制中东，现在美国在中东实际上是在不断收缩。有人说这是因为美国不行了，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背后还有一些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控制中东这种能源重地不像以前那么关键了，所以美国才舍得这么做。

那控制能源重地没那么关键了，什么东西开始成为竞争焦点了？好，这个问题我就带你看这期最后一篇智库报告。法国智库国际关系研究所（IFRI）出台的《能源转型的战略层面：法国、德国、欧盟的挑战与对策》。这家智库1979年成立，在法国实力排名第一，非常有影响力。这篇报告明确说，能源转型的背景下，大国竞争的焦点逐渐转移到低碳技术价值链的控制上，实际上就是新能源和低碳技术的研发、制造和使用服务这根链条。报告里的原话是，控制低碳技术价值链是一个关乎竞争力、经济发展、能源主权和国家安全的重大挑战。所以你看，这就是一个新的竞争焦点。

那么，围绕这个焦点，各大国现在的竞争状况如何？这篇报告认为，欧洲虽然在低碳技术和工业方面有一些优势，但压力很大，问题很多。那在这场竞争中已经拥有初步优势的是谁呢？还是中国和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