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徐弃郁，欢迎来到《全球智库报告解读》。
这期智库报告我们说一个全世界高度关注的问题，那就是中美贸易摩擦。
不过我这里要讲的不是中美，而是在旁边观望的那些国家我把它们叫做第三方。你看现在的媒体和专家评论讲到中美贸易摩擦，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中美两家身上，很少看到有人说第三方的这些国家，在这个问题上想什么、干什么。但实际上，这个第三方是很关键的。为什么呢？
因为中美贸易摩擦从一开始就不光是两家的事，而是深度牵扯其他国家的利益。更重要的是，现在中美贸易谈判是在胶着的博弈、相持阶段。那两家越是相持不下，旁边的第三方的影响、权重就会越大。
所以，这期全球智库报告就带着你一起看一下，这些第三方国家到底在想什么。
那说到中美贸易摩擦的第三方，最主要的就是日本和欧洲。
有不少人觉得，欧洲、日本都是西方国家，而且都是美国的盟国。那它们在中美贸易摩擦当中肯定会偏向美国。有些专家还说，日美欧正在相互协调矛盾，好形成统一战线来对付中国。让人感觉好像一个包围圈马上要上来了。
那这是不是事实呢？当然不是。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比方说日本，谁都知道日本一直是紧跟美国的，但它对这次中美贸易摩擦的态度就不一样，就没有唯美国是从。
一、日本是怎么想的？
我这里有一份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的报告，持笔人是亚洲开发银行研究院原院长河合正弘。这个人以前当过日本财务省的高级官员，官方背景是比较强的。这份报告是怎么说的呢？主要意思有两条：
美国这种用单边主义来处理国际贸易的做法，日本一直是批评的（你看这用词，它不是不赞成或者是反对，而是批评。要知道日本人这么对美国说话可以说是很少见）。
中美之间有问题，但必须通过协商解决，两国经济不能脱钩。从这两层意思来看，你会发现这个报告的立场还是客观公正的，而且实际上还偏向我们中国一点。我再补充一句，这份报告有一定代表性，反映了日本现在比较普遍的一种看法。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根本上说就是利益。中美贸易摩擦涉及到日本大量的经济利益，一些日本企业已经受到冲击，而美国根本不考虑日本。比方说，美国为了向我们施加压力，曾经要求日本政府让日企离开中国，到越南这些东南亚国家去。那这些日本企业搬过去成本多高，能不能盈利，美国管不着。所以美国对日本非常简单粗暴。
再举两个更过分的例子。
第一，驻日美军费用。二战以后，美国一直在日本驻军。驻军费用由美日两国分担。但特朗普突然提出，日本要负担军费的150%。
怎么会出来这个数？特朗普说，美国在日本驻军是为了保护日本，日本当然要承担全部费用，这里包括驻日美军的工资和补助。而且特朗普还告诉日本，要想美国继续保护日本，得给点动力，让美国有的赚。所以日本要在承担驻日美军全部费用以外，再加50%的钱。这就是150%。这听起来都有点匪夷所思了。
第二，印太战略的出资。这届美国政府出台了一个印太战略，把印度洋地区和太平洋地区综合起来考虑。这是美国战略上的一个大步骤。但我这里要提的不是这个战略本身，而是这个战略的费用问题。
日本政府的前高官告诉我，美国副总统彭斯到日本访问，直接向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提出，说我们要搞印太战略，但美国没钱，日本有钱，所以应该由日本来出。你看，美国这种做法基本上就是明抢。
日本现在看明白了，美国完全不顾日本的利益。那既然这样，日本的利益只能自己来保，不能全听美国的。这就是为什么，日本在中美贸易摩擦的问题上，采取一种中立的，甚至是偏向中国的看法，实际上就是在坚持日本自己的利益。拿日本对华投资来说，数额不仅没有降，而且还在增加，根据我们国家发改委的统计，日本2018年在华直接投资比2017年还上升了16.5%。
另外，你可能记得，70周年国庆前，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还专门发来了一段视频祝词，要知道常规的做法就是发个贺电。他应该说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外国领导人。
为什么这么花心思？原因就是我上面说的，日本要根据变化，重新调整自己在中美之间的位置了。而且不光是贸易，日本对中美之间的定位也在重新考虑。这样的结果，中日关系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大幅度的改善。
但是，在第三方这股力量里面，日本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应该是欧洲。欧洲的体量更大，和我们的贸易关系也更紧。我们接下来看一下。
二、欧洲是怎么想的？
总体上，欧洲对于中美贸易摩擦的想法和日本差不太多，但有一个特点更加明显：那就是两难。
我们梳理的很多智库报告都提到了这一点。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对欧洲来说，美国和中国分别是它第一和第二大贸易伙伴，美欧一年贸易额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加起来差不多1.1万亿美元，中欧贸易额是6800多亿美元，将近7000亿。这两大贸易伙伴现在怼起来了，开始互加关税，欧洲的利益当然会受冲击，会左右为难。
但是我告诉你，这是一种表层的理解。那深层的是什么呢？我和我的团队看了那么多的欧洲智库报告，发现欧洲人对中美贸易互加关税这些问题并不特别担心，真正让他们紧张的，让他们觉得为难的，实际是贸易摩擦背后的两个问题：第一，中美技术竞争，比方说5G技术；第二，潜在的货币冲突。
1. 中美技术竞争
我这里介绍一篇德国国际与安全事务研究所（缩写SWP）发表的报告。我插一句，这家智库你只需要记它的缩写SWP就可以了。SWP在业内都非常清楚，它是目前欧洲规模最大的智库，1962年成立，已经有50多年历史。这个智库很牛，对德国政府和欧盟机构的影响都非常大。它这份报告的题目叫《5G与美中技术竞争》，里面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叫地缘政治技术竞争。什么意思呢？
它认为，一般的技术竞争主要是比谁的效率更高，但现在中美之间技术创新和竞争涉及到了对数据流动的控制。信息时代，数据流动可是太关键了。如果一个地区采取了美国的通信技术，那意味着美国更容易控制这个地区的数据流，那美国的影响力肯定超过其他国家。反过来，如果这个地区采取了中国的技术，那中国就占优势。这样一来，技术竞争就成为传统大国地缘政治的一个重要内容。
这个报告就认为，中美之间通信技术特别是5G的竞争，实际上已经和中美地缘政治竞争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叫做地缘政治技术竞争。你看这个视角很不一样，不管我们认不认可，它确实是反映了欧洲国家的想法。
那在这个过程当中，欧洲怎么想呢？
这篇报告就说，欧洲是中美争夺的对象，两难处境非常明显。为什么？因为在信息和通信技术的价值链，特别是硬件供应方面，中国处于中心地位，欧洲依赖中国。
关于中国的硬件优势我多说两句。现在全球一半的电子制造都来自中国大陆，这个数据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但更重要的是，中国在这方面不光有规模优势，而且还有创新能力。我看过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的一篇文章，说珠江三角洲的硬件创新步伐即使是硅谷也无法比拟。这个评价应该说相当高，而且比较权威。
所以你就知道，中国在硬件上的优势是综合性的。我们如果再具体一点，具体到风口浪尖上的华为5G，为什么美国给欧洲国家施加了这么大的压力，欧洲国家还是不愿意放弃华为的产品？这主要就是欧洲对中国的硬件依赖。根据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也就是GSMA的行业报告说，如果在欧盟的高速移动网络5G中不允许使用中国制造的网络设备，那时间要推迟18个月，而且额外增加的费用将达到550亿欧元。这里你就可以看出欧洲对中国的依赖了。
但是报告又说，软件开发上，美国仍然是主导，欧洲还是要靠美国。这也是大实话。要了解美国在软件开发方面的主导地位，你可以看三个指标：
- 看总量，全球软件市场，美国企业占了总产值的42%。
- 看核心领域，软件产业的三个核心领域操作系统、中间件和数据库都被美国企业控制。就拿数据库管理系统来说，你看2019年5月的排名，前三名的产品被美国甲骨文公司和微软包了。
- 看独角兽企业，互联网软业和服务领域的独角兽企业，美国占了82%。所以绝对是一家独大。
说到这里你就清楚了，在这场技术竞争当中，欧洲确实是两难：硬件依赖中国，软件依赖美国，哪边它都得罪不起。
我再补充一点，欧洲安全保障靠美国。SWP的这份报告也提到了。那这种安全依赖有多严重？简单地说，如果真的要打仗，欧洲国家的军队离不开北约，也就是美国提供的这套架构。
2012年欧洲作战能力最强的两个国家英国和法国军事干预利比亚内战，推翻卡扎菲政权。你要知道，这次行动从头到尾都依赖美军在欧洲的设施，没有美国支持，它们真干不了。
再说应对其他的安全问题，比如说反恐。欧盟最核心的国家德国，去年一年挫败10起恐怖主义袭击。你肯定知道，这种挫败恐怖袭击最重要的就是情报。而这10起袭击的情报全部是美国提供的。
不多说了，总之，在中美技术竞争中，欧洲依赖中国，也依赖美国，但依赖美国更多。所以欧洲的两难是一个非对称的两难，这一点我们要心中有数。
2. 潜在的货币冲突
讲完了技术竞争，再说第二个欧洲特别担心的问题，那就是中美贸易摩擦引发的货币问题。
你应该还有印象，今年8月份有一件大事：美联储突然宣布降息，人民币紧接着下跌破七，然后是美国马上宣布中国是汇率操纵国。那这件事怎么看呢？我们认为美国完全没有道理，中国没有操纵汇率。欧洲人的看法不一样，他们看的不是谁有理，谁没理，他们在看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什么后果。
这里我就要说到另一家德国智库德国对外关系理事会的一篇报告。这篇报告就是在人民币破7的当月发出来的，它怎么解读呢？它说呀，这次交锋说明，中美贸易摩擦已经升级到货币领域，而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下跌破七，实际上把美国增加关税造成的压力，从中国转移到了其他国家。它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我解释一下它的逻辑：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关税，那美国市场上的中国商品的价格一下子抬高，竞争力就没有了，这就是对我们的压力。但是这时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下跌，那中国产品换算成美元的价格也下来了，所以价格竞争力得到了部分的恢复。不过，欧洲、日本这些国家的货币对美元的汇率没有变，它们在美国市场上和中国产品比，价格就显得高了，那它们的竞争力就没有了。
所以这篇报告的意思是，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下跌破七，实际上是把美国加关税的压力转移到其他国家，最倒霉的是欧洲和日本。
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我这里就不评论了。接着往下看。
这篇报告又说，如果中美之间的这种货币冲突进一步发展，美元汇率再降，人民币汇率也再降，那承受冲击最大的就是欧洲，特别是欧元区。为什么？因为欧元的实际汇率已经很低，再往下降很难，如果美元和人民币再下调，那欧元只能被动升值，欧洲出口的压力更大（而且你肯定知道，现在欧洲的经济状况不好）。那怎么办呢？这个报告说，要应对这种前景，光靠欧洲央行平时的那些货币政策工具已经不够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协调一致的财政扩张，就是共同增加开支，同时允许欧洲央行重启量化宽松（QE），就是加大欧元的发行量。
到这里我要强调一下，德国对外关系理事会的这份报告对政府和欧盟机构的影响很大。有位欧洲国家的前政府官员就告诉我，这份报告直接进入了决策。报告发表差不多一个月以后，实际上就是我们中秋节前一天，欧洲央行宣布两项措施（我们国家的新闻也报了）：一是重启QE，量化宽松；二是进一步降低政策利率。目标就是避免欧元实际汇率上升。这些步骤的源头之一，就是我刚才讲的这份报告。
到这里，我讲了欧洲和日本怎么看中美贸易摩擦，尤其讲了欧洲对于贸易摩擦背后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和货币冲突很担心。知道了这些，你可能会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看现在的中美贸易摩擦。
那么，我们对第三方要不要有所警觉呢？当然要。
不要忘记，欧日这两家的利益和我们中国有冲突的一面，和美国有一致的地方。所以几个智库都提到，在工业补贴、强制技术转让、保护知识产权，对华贸易的三大问题上，美、欧、日三家要加强协调。
我插一句，这个所谓的三大问题它们都在提，目前来看三家在这方面的协调很难实现，不过这始终对中国是个压力。我们要小心。
还有一点我们也要当心。那就是欧洲人提出的自强。
现在很多报道都在说欧洲不行了。前面我说的那些智库报告可能也会给我们一种感觉，好像欧洲在技术创新上已经落后于中美。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不要轻易下这种结论。西方国家的媒体大多数是报忧不报喜。我们看的时候要小心。
我这次介绍的最后一篇智库报告是欧洲政策中心（缩写是EPC）的。这个智库在布鲁塞尔，规模不大，你去它的办公地点看的话也就是在大楼里占一层。不过业内的影响力是公认的，对欧盟机构的影响尤其大。报告的作者我也认识，高高瘦瘦的意大利人，发表的东西不多，但非常有深度。
这篇报告的一个要点，就是中美贸易摩擦发展下去，可能出现技术脱钩。那在这种背景下，欧盟根本的出路就是重新站到技术创新的前沿。而且它指出，欧洲的创新能力一点都不弱。世界100家最有创新能力的大学中，46家在美国，27家在欧洲，整个亚洲多少家？23家。如果说到人工智能AI，和AI发展密切相关的物联网企业来看，欧洲也不弱啊。2018年世界最重要的500家物联网企业中，236家在美国，132家在欧洲，中国几家？只有27家。所以这份报告就指出，欧洲如果急起直追，特别是加强各个国家的协调，加大投入，完全可以在技术创新上重新站到世界前沿。
我引用这个报告，一方面想告诉你，其他国家真正关注的是中美贸易摩擦背后的全球技术实力竞争，更重要的是，这一竞争实际上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跑。
说到这里，这期全球智库报告基本上讲完了。我们通过这些智库来看第三方怎么想，实际上也是提供了一个新视角，你可以对中美贸易摩擦的现状和未来有一个更好的判断。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传统概念的西方在这场摩擦中的立场有很大的分歧。为什么呢？根本的原因还是我们的实力发展了，而且深深地嵌入了国际体系。否则欧洲、日本在中美贸易摩擦当中不可能表现出这种态度。
结论是，我们和世界其他部分的关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应该改变那种非敌即友的简化思维，两者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是流动的；第二，耐心、定力和韧劲前所未有地重要。
好了，这期全球智库报告讲完了，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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